十月的青海湖像一塊被天神擦拭過的藍寶石。阮朝陽抱膝坐在草地上,望著遠處雪山腳下飄動的五彩經幡。來青海十多天了,雖然每晚都被凍醒,雖然糌粑的味道她還是不太習慣,但至少在這裡,她可以暫時逃離上海那些刺眼的高樓和喧囂的車流——那些景象總讓她想起醫院走廊裡冰冷刺眼的白光。
這時候來青海挺好的。她吹著風,聞著草香,看著經幡,覺得心裡挺平靜的。
"給。"小雨在她身邊坐下,遞來一塊風乾犛牛肉,"卓瑪剛做的。"
朝陽接過肉乾,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陽光灑在湖麵上,碎成千萬顆跳動的鑽石。
"朝陽,你有心事?你最近都不怎麼笑,"小雨歪著頭看她,"明明你朋友圈裡連看貓打架都能笑得前仰後合。”
朝陽下意識摸了摸左手腕上的紅繩。
"我爸爸上個月走了。"她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動湖麵上棲息的水鳥,"雖然五年前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小雨突然跳起來往民宿跑去。不一會兒,她氣喘籲籲地舉著一塊刻滿藏文的石板回來:"卓瑪說,風每吹過一次經幡,就是替逝者念了一遍經。"她把石板塞進朝陽手裡,"放在風口,你爸爸就能聽見。"
朝陽跪在經幡下,將石板輕輕放在最顯眼的位置。秋風卷著經幡獵獵作響,像是某種遙遠的回應。
"說真的,"回民宿的路上,小雨壓低聲音,"我還是吃不慣糌粑。吃泡麵嗎?"
朝陽終於露出這些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求之不得。"
兩人盤腿坐在床邊的小桌前。小雨用瑞士軍刀削著犛牛肉,肉片紛紛落入泡麵碗裡。"對了,你上次給的巧克力還有嗎?那個真的絕了。"
朝陽俯身打開行李箱。兩套羽絨服,幾件換洗衣物,還有兩個透明的收納袋——裡麵是爸爸另一件衣服,他最喜歡的那件格子襯衫,已經隨他去了;另一件燕麥色的家居服,還殘留著程淮舟身上淡淡的香氣。
收拾行李那晚,她打開冰箱看到那堆巧克力時愣了很久。他總是這樣,一米的兔子玩偶一買就是四個,巧克力一買就是一大袋,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穿著筆挺西裝,卻在香港機場狼狽地抱著四個毛絨玩偶的樣子,她就覺得好笑。
鬼使神差地,她將那件他落在家裡的家居服塞進了行李箱。
"哇!真的是這個!"小雨的驚呼把她拉回現實。她正捧著一盒巧克力兩眼放光,"小紅書上說這個這麼小一盒就要120塊,而且要排隊大半天,誰給你買的啊?還買這麼多?"
"一個朋友。"朝陽低頭整理行李,長發垂下來遮住發紅的耳尖。
有些羈絆,不是想斷就能斷的。
她初中時暗戀一個學長,天天課間拉著朋友去偷看他,可某天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可是,有過肌膚之親的關係,好像不太一樣。
更何況和程淮舟相識一年多,期間拉拉扯扯,那些肌膚相親的夜晚,那些相擁而眠的清晨,早就像烙印一樣刻在記憶裡。
"男朋友?"小雨湊過來,眼睛發亮。
"很可能會變成前男友”
關於結束,他們,一個不想提,一個不敢問。
"我看看長什麼樣!"
她把收藏相冊裡在無錫的合照遞給她,小雨倒吸一口氣:"我靠這麼帥!”
朝陽莫名有些得意:"還行吧。"
"活兒好嗎?"
"好得不得了"
兩人笑鬨成一團。小雨是個典型的白羊座,朋友圈裡不是機車就是跳傘,活得肆意又張揚。
小雨拍大腿,“可以啊!朝陽!管他呢,睡夠了你就讓他成為前男友,然後睡其他的,多睡幾個。”她挑眉。
“你睡了多少個?”
“要是有名分的……”她手指比出了個“六”。
“666!太6了!”
“我跟你說,不同的類型,有不同的風味!東西南北,廚藝也各有不同!”
兩人哈哈大笑,正鬨著,手機突然響起。是上海房東的電話:"小姑娘,你房子租出去了。"
"太好了!那我的行李"
"對方說不用動。"
朝陽皺了皺眉:"還是麻煩您幫我收到儲物室吧。"
這次要在駐地呆半年,她的房子空著太浪費房租了,就讓房東幫忙短租出去。沒想到真租出去了。
——
會議室裡的氧氣含量似乎隨著t翻頁在不斷降低。阮朝陽站在投影前,藏袍袖口露出的手腕上還沾著昨天采集紅景天時留下的泥土痕跡。
"各位請看,"激光筆的紅點劃過屏幕上的對比圖,"同樣的冬蟲夏草,西藏品牌溢價300,而我們隻能以原材料形式低價外銷。"她點擊遙控器,畫麵切換成遊客調研數據,"更諷刺的是,68的消費者認為藏藥是'神秘巫術',這直接導致康養消費停留在低端層麵。"
坐在首排的青海文旅聽副菊長突然咳嗽起來——他手邊擺著阮朝陽團隊這周走訪二十三家牧戶整理的標本冊,其中一頁夾著被曬乾的"七十味珍珠丸"原料綠絨蒿。
"我們的解決方案是打造'聖域認證'體係。"屏幕亮起塔爾寺活佛為項目題詞的照片,"就像波爾多紅酒需要產地背書,每一份青海藏藥都將獲得寺院加持的數字身份。"她展示區塊鏈溯源演示視頻時,特意暫停在ar效果頁麵——掃描藥材包裝,手機屏幕會浮現采藥牧民的藏語祝福。
會議室角落傳來小聲議論。阮朝陽不動聲色地喝了口酥油茶,任由略帶腥味的暖流滑過喉嚨。這半個月她跑遍了海拔四千米以上的藥材產區,最清楚這些數據背後是牧民們皸裂的手指。
"接下來是破局關鍵。"她突然提高音量,畫麵切換到一組對比照:左圖是遊客在青海湖倉促拍照的背影,右圖是不丹安縵酒店的藏藥浴庭院,"我們要把'路過'變成'停留',把'觀光'變成'療愈'。"
隨著她指尖輕點,大屏呈現"三日沉浸營"的構想:清晨由國醫大師把脈,午後在經幡環繞的藥浴池冥想,夜間伴著星空的藏藥熏蒸。客單價數字跳出時,lvh的代表下意識調整了坐姿。
"我把此次項目命名為“聖域康旅”,這是我們根據第一階段調研得出的初步方案。我的彙報到此結束。”阮朝陽收起激光筆,從容坐下。
全場寂靜中,年保玉則保護站的站長突然帶頭鼓掌。
王誌坐在會議室的最後一排,掌聲從指縫間漏出。他看著那個叫阮朝陽的小姑娘,她看起來那麼小——圓眼睛,紮著馬尾,像隻誤入高原的雛鷹,看起來比他那剛上大學的女兒大不了多少,甚至還要單薄幾分。
可就是這具瘦小的身體,在過去大半個月裡爬遍了海拔四千米的藥材產區。王誌記得她在暴曬的草甸上記錄數據時,後頸被曬脫了皮。記得她蹲在牧民帳篷裡辨認綠絨蒿,凍得通紅的指尖沾滿泥垢。更記得那次在年保玉則,她明明已經嘴唇發紫,卻還是吸著氧氣罐完成了采樣。隊裡幾個膀大腰圓的小夥子私下都叫苦不迭,唯獨這個看似嬌弱的姑娘,從來沒抱怨過半句糌粑難咽、旱廁刺鼻。
王誌看著她的眼神裡是老父親的欣慰,可又忍不住想,要是她爸爸媽媽看見她在這裡受苦,該有多心疼。
投影儀關閉的嗡鳴聲中,王誌摸了摸口袋裡那包從西寧帶來的潤喉糖,塞給了她。
這丫頭彙報時嗓子都啞了,還強撐著把每個數據都講得清清楚楚。
——
阮朝陽最近胃口好了,她把火腿腸切成薄片放進泡麵裡,她在一邊核對數據,一邊吸溜著泡麵。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程淮舟"三個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這已經是本周第四次了。
第一次發來視頻請求時,她盯著屏幕發呆,小雨衝過來乾脆利落地按下拒接。"男人不能慣,"這個情場老手往嘴裡扔了顆犛牛奶糖,"再喜歡也得玩點欲擒故縱。"
手機很快震動起來。程淮舟的微信消息像他本人一樣不容拒絕:
【阿爾法因為想你得了焦慮症】
【附件:寵物醫院診斷報告ig】
【附件:右腿咬傷特寫ig】
照片裡,帥氣的阿爾法蔫頭耷腦地趴在籠子裡,右腿的傷口觸目驚心。
"阮朝陽,你得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