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打了幾次。
阮朝陽望著手機屏幕,指尖在接聽鍵上方懸停。自從上次爭吵後,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阿爾法——也一個多月沒見過他,除了上次那通意外的視頻會議。
高原的夜風拍打著窗欞,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這裡的紫外線太強,又乾燥,沒做防曬的皮膚已經有些起皮。她戴上口罩,終於按下接聽。
畫麵亮起的瞬間,穿著家居服的程淮舟和阿爾法同時出現在屏幕裡。她強迫自己隻看向那隻銀灰色邊牧。
"阿爾法。"
原本趴著的阿爾法猛地豎起耳朵,仰頭發出一聲長長的哀鳴,尾巴焦急地拍打著地板。
"寶貝,怎麼了?"她的目光落在他包紮著的右腿上,紗布邊緣還能看到淡淡的血跡。
"為什麼戴口罩?受傷了?"程淮舟的聲音從畫麵外傳來。
她沒有回答,隻是輕聲哄著阿爾法:"寶貝想我了嗎?"
阿爾法開始焦躁地轉圈,發出嗚嗚的哀鳴,濕潤的鼻頭不斷湊近屏幕,似乎在尋找她的氣味。
"他太想你了。"程淮舟的聲音低沉,"不知道該怎麼排解,就一直啃咬自己的腿。醫生說這是分離焦慮。"
阮朝陽眼眶發熱。她突然很想念阿爾法身上那股混合著陽光和狗糧的特殊氣味,七分香三分臭的狗狗味。
"寶貝要乖,不可以再傷害自己了。"
阿爾法又發出一聲讓人心碎的嚎叫,隨即突然衝向玩具箱,叼來了她很久之前買的那隻黃色鴨子玩偶。
"現在不能陪你玩鴨鴨哦。"她的聲音輕柔,"你要乖乖吃飯。"
程淮舟再次開口:"每天發些視頻或者語音給他,說說話就好。"
朝陽沒回,他又自顧自地說,“口罩摘下來。”
“你不舒服還是感冒了?”
“高原不是不能感冒?”
絮叨的不像他。
她依然沒有看他,卻能感覺到那道灼熱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自己臉上。最終,她直接掛斷了視頻。
"還在鬨彆扭?"小雨敷著麵膜湊過來,"你們一起養的狗?"
"是他的狗。"阮朝陽摘下口罩,"但我陪它的時間更多。"
"嘖嘖,聽著跟離婚爭撫養權似的。"
小雨扔來一張麵膜,"你又不防曬,第一天見你的時候多水嫩,看看這臉都起皮了。快敷個麵膜救急。"
阮朝陽接過麵膜,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阿爾法濕漉漉的鼻頭。
———
晨光初現,朝陽和小雨已經站在青海湖畔。十月的風裹挾著細碎的冰晶,將她們的衝鋒衣吹得獵獵作響。
"藏醫說日出時的脈象最準。"阮朝陽翻開筆記本,凍得發紅的手指在紙上留下淺淺的印子。遠處,一位身著絳紅色藏袍的老者正緩步走來,手中的轉經筒在晨光中泛著銅色光澤。
小雨調試著掛在胸前的ro,鏡頭掃過湖麵:"冥想平台就設在那邊——看見那裡延伸進湖心的半島了嗎?傍晚的光線會剛好灑在經幡上。"她掏出卷尺丈量地麵,"藥浴帳篷得再往後退二十米,否則漲潮時會"
話音未落,她踩進暗冰摔了個趔趄。朝陽伸手去拉,反被帶倒在凍土上。兩人相視一笑,嗬出的白霧在空氣中交融。
正午的湖畔寂靜得出奇。朝陽盤腿坐在羊毛氈上,看小雨用藏刀削著柏樹枝。
"冥想環節要這個?"她接過散發著清香的枝條。
"嗯,煨桑的煙能指引方向。"小雨指向湖麵,"想象遊客閉眼時聞到的味道——酥油茶、柏枝、湖水,還有"
"藏紅花的苦香。"阮朝陽接話。她們不約而同在筆記本上寫下"senry journey(感官之旅)",筆尖沙沙作響。
日暮時分,冰雹雨突至。兩人擠在臨時藥浴帳篷裡,聽著冰粒砸在帆布上的聲響。阮朝陽裹著毯子修改方案,小雨則對著筆記本電腦調整療愈之旅的設計細節。
"星空藥浴有個問題。"小雨突然指向屏幕,"如果雲層太厚"
"那就改成'聽濤藥浴'。"阮朝陽的鋼筆在"星空"二字上畫了個圈,"湖浪聲配合熱石按摩,效果可能更好。"
帳篷外,最後一縷陽光穿透雲層,將青海湖染成金紅色。她們相視一笑,碰了碰各自保溫杯裡的紅景天茶——這是今天第六次不謀而合。
朝陽捧著酥油茶,看小雨正專注地調整著測量儀。這個平日裡豪爽不拘小節的女孩,工作時連發絲都透著股較真的勁兒。比她這個雙子座還要多麵。
"小雨,"朝陽側頭,"昨天在經幡那邊,好像有遊客認出你了?說你是大博主?"
小雨手中的儀器"滴"地一聲輕響,她頭也不抬:"嗯,以前玩自媒體,趕上了風口。"陽光在她睫毛上跳躍,"拍個廣告就幾萬塊,賺錢跟撿樹葉似的。"
茶香在兩人之間氤氳。朝陽注意到她說到"以前"時,指節微微發白。
"後來怎麼不做了?"
"水能載舟"小雨終於抬起頭,眼底有朝陽讀不懂的情緒,"也能煮粥。"她突然笑起來,"開玩笑的。就是突然發現,我出發是為了治愈自己,結果變成了表演治愈。"
她伸了個懶腰,衝鋒衣發出輕微的摩擦聲:"網暴那半年,我連呼吸都覺得累。現在多好,做文旅策劃,不高興就辭職。"她的眼睛亮得像青海湖的晨星,"自由多貴啊,比流量值錢多了。"
朝陽望著她飛揚的發梢,想起爸爸說過的話:人生三萬天,活的是幾個瞬間。
——
深夜的地震來得猝不及防。
床板搖晃的瞬間,小雨一個鯉魚打挺:"地震了!"她拽起還在迷糊的朝陽就往外衝。院子裡很快擠滿了人,星光下,大家裹著毯子麵麵相覷。
新聞很快傳來:瑪多縣67級地震,震源深度10公裡。
天剛蒙蒙亮,小雨就搖醒了打盹的朝陽:"學校塌了,去幫忙嗎?"
"去!"
顛簸的車上,朝陽望著窗外龜裂的大地,突然想起汶川地震時電視裡循環播放的畫麵。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她悄悄抹了把臉。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地震坍塌現場。
"我叫王楊書妍。"短發女孩的聲音溫柔卻有力,像一捧清泉。
整整一天,她們搬運物資、安撫孩子。直到傍晚,才捧著第一碗酥油茶坐下。
"朝陽"小雨突然碰了碰她的手肘,"那是你男朋友?"
茶碗"咚"地落在桌上。
遠處,程淮舟的身影劃破暮色。黑色襯衫被風鼓起,他跑得像是在追趕什麼稍縱即逝的東西。
朝陽怔住了。從西寧到黑馬河要五六個小時,從駐地到這兒又要兩小時。這一路的塌方、餘震他怎麼會在這裡?
酥油茶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她突然想起昨晚和小雨的對話——人生三萬天,活的是幾個瞬間。
而這個男人,正穿越地震與黑夜,奔向她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