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派係也多與座師門生有關。
也就是說,此科貢士被默認為焦誌行一派。
新科進士們在衙門口相遇,鎮江貢士自發立於陳硯身後。
李景明壓低聲音對他道:“旁邊的就是江啟貢生,最前麵的是大名鼎鼎的柯同光。”
陳硯轉頭一看,那柯同光與他並排而立,其身後的隊伍猶如長蛇般排出去極遠。
再轉頭看看自己身後的鎮江貢生,加他也不過寥寥四人。
差距實在太大。
柯同光等人本該立於陳硯這個會元身後,以示對其尊重,可惜柯同光等一眾江啟貢生並不服氣,好似要擁護柯同光再與陳硯一決高下。
其他省的考生們雖也各自排成一隊,卻都落後陳硯一個身位。
陳硯想,果然才子都要傲氣,殿試還未開始就已經要向他下戰書了。
焦誌行和徐勃吃罷早飯就接見了新科貢士。
因焦誌行是主考,徐勃並不多話,隻含笑地看著意氣風發的新科貢士們。
焦誌行也頗為和善道:“你們此科要多謝謝會元郎,若非他敲響登聞鼓,怕是如今還未放榜。”
此話讓眾貢士大驚,紛紛看向陳硯。
他們自是知曉有人敲響登聞鼓,卻不知因為何事,更不知是何人敲響。
如今方知陳硯竟是為了他們這些考生方才去冒那般險。
一時間,眾貢生眼中多了些欽佩。
此乃真正的剛正敢言,實乃眾貢生之表率。
就連柯同光也是戰意驟降,自歎不如。
陳硯心中一頓,細細琢磨一番,就知焦誌行這是在為他造勢。
不過他倒不覺得焦誌行單單是為了回報他。
此舉更像是揣摩聖意後向聖人示好。
陳硯倒也不推辭,向前一步,對焦誌行深深行一禮,道:“學生不過是儘己所能,為考生們發聲。科考事關天下學子,萬萬不可被辱沒。”
眾考生便深深折服於他的高風亮節。
當時未放榜,他們都隻關心自己是否會受影響,是否會重考,隻有會元郎想到的是為天下學子維護科考之公正,他們與會元郎實在相差甚遠。
柯同光更是低了頭,往後退了一步,江啟的貢生們也齊齊後退,整個隊伍落於陳硯身後。
焦誌行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隻說了些勉勵眾人的話。
待陳硯領著眾貢生離去,徐勃方才道:“會元郎小小年紀,竟不驕不躁,又機敏,實在值得好生栽培。”
“可惜。”
可惜什麼,焦誌行並未說出口,徐勃卻已經領悟。
會試舞弊案已定了性,乃是那自儘的謄錄官為了討好劉閣老,選了篇好文章謄抄好後寫上劉定之的大名,再模仿收卷官將朱卷糊名,不成想竟早早事發。
如今那謄錄官已畏罪自儘,此案就此作罷。
劉定之無辜受牽連,此番會試榜上無名,聖人大恩,多允了劉閣老一個蔭庇名額,讓劉定之可受父蔭庇入國子監就讀,劉閣老則官複原職。
此事終究牽連到劉閣老,對其威望損害極大,劉門一派勢力削減不少,就連焦門也大受打擊。
新科貢生大大增強了焦門勢力,可其中最出彩的會元郎被天子帶走,於焦門就是一大損失。
“那柯同光倒是可培養。”
徐勃再次開口。
到底也是鼎鼎大名的才子,文章也極出彩,若能培養起來,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焦誌行回想柯同光往後退的那一步,頗為遺憾道:“終究還是差了些。”
……
自貢生們拜訪過焦誌行和徐勃後,陳硯為維護科考敲響登聞鼓一事就在京城傳開,那些未考中的舉子們皆是感歎於陳硯之品行。
恰在此時,鎮江舉子們又說起陳硯不畏高家欺壓,勢要為一眾考生出頭的事跡。
眾舉子們直到此時方知會元郎一路走來如何不易,那高家又是如何仗勢欺人,竟將手伸到科考。
再一看那高修遠的文章,舉子們俱是大怒。
如此文章竟能力壓會元郎與一眾考生奪得縣試與府試案首,高家實在過於囂張!
有些人就想到九淵此前的《大學》中所繪的那個家族種種惡行,竟和鎮江舉子們所言一一對應了。
有人怒喝:“那高堅已辭官歸鄉,為何還能輕易左右縣試、府試?”
“人家來頭大。”
一名舉子嗤笑一聲道。
誰都知高堅乃是首輔徐鴻漸的得意門生,是徐門的中堅力量,靠山是誰,自是不言而喻。
可此處是京城,四處都是北鎮撫司的人,若說錯話了,一旦被抓就沒了出頭之日。
既已是舉子,自是策論答得還不錯,必不會如那些童生、秀才一般輕易就被煽動說出些太直白的話語。
有舉子悲憤道:“寒門唯一出路就是科考,如今竟也被把持,難不成這科考往後便要形同虛設了嗎?我寒門士子如何出頭?”
“難怪放榜晚了會元郎就要去敲登聞鼓,原是吃虧吃怕了。”
麵對首輔,舉子們不敢多言,就更生出挫敗感。如此一來,倒更顯得陳硯的“孤勇”來。
陳硯此名在一眾舉子貢生中流傳,竟將柯同光等大才子壓得黯淡無光。
而每每茶肆、食肆等地的文人們大罵高家,又感歎會元郎大義時,鎮江的士子就會悄悄離開,到附近一個小巷子找到一名叫“魯策”的舉人領一本九淵先生的漫畫版四書。
不少人早買了此書,但再領一份回去也未嘗不可。
一套留著看,一套收藏。
這些言論隻在落榜舉人們之間傳播,新科貢士們隻一開始參與了幾日,後來專心備戰殿試。
大梁朝慣例,乃是二月二十八會試放榜,三月十五日殿試。
此次會試九號才放榜,殿試就挪到了三月二十九日。
殿試在豐天殿舉行,“天子親行之”。
既要麵見天子,長相就要格外注意。
曆史上因相貌醜陋,在殿試時排名相較會試時落後許多的大有人在。
自會試結束,楊夫子就將陳硯拘在家中,不讓其再出門。
當初本是白白胖胖的孩子,長著長著竟成了黝黑消瘦的少年郎,實在是可惜。
若因太黑而被聖人不喜,將名次排在二甲,豈不是虧大了。
楊夫子聽聞淘米水洗臉可變白,就一日讓陳硯用淘米水洗三次臉,又每日都吃那白米飯,又要每日問周既白:“阿硯可白些了?”
周既白很實誠道:“我看不出。”
看不出就是白得不夠明顯,夫子就又去外麵找了不少偏方,甚至還抓了不少藥回來煎給陳硯喝。
陳硯寧願寫二十篇文章,也不願被夫子如此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