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帶著塵土味湧入頭盔,但林默卻隻能聞到新頭盔的密封膠味。手指因為激動和用力微微顫抖,摸索著解開領口的密封扣環,一股廢土世界微涼的、帶著塵土和淡淡腐朽氣息的空氣,立刻鑽了進來,刺激著他的鼻腔。這味道帶著鐵鏽和枯草的苦澀,但此刻,卻代表著自由的呼吸。
頭盔被取下,外界的聲音陡然清晰起來——風的嗚咽是耳邊的輕語;草葉摩擦是大地的低鳴。更遠處幾聲模糊的、不知名昆蟲的鳴響,都帶著一種原始的生命力。世界不再是隔著一層厚重玻璃的模糊景象,儘管他的色調是灰黃灰黃的。但聲音、氣味,瞬間變得生動而立體。這種感官的解放,讓他幾乎要落下淚來。
找到前襟的拉鏈頭。特製的拉鏈咬合得異常緊密,輕微的“嘶啦”聲,帶著幾分迫不及待,每一次被迫停頓,都像是在與無形的枷鎖角力。對一個漸凍人來說,脫掉防護服的過程跟蠶類破繭沒有任何區彆,都是那麼柔軟脆弱,毫無抵禦危險的能力。
他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將上半身的防護服剝下來,露出裡麵那件同樣灰藍色的、印著“81”字樣的連體製服,以及套在製服外麵、鼓鼓囊囊的防彈背心。汗水已經浸透了最裡麵的棉質內衣,緊貼在皮膚上,又濕又冷,像一層濕透的裹屍布。
最難的是下半身。他必須依靠手臂的力量,艱難地抬起一條腿,一點點將防護服的褲腿從腳上褪下來,再換另一條腿。每一次發力,輪椅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身體在狹窄的座椅裡扭曲成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像在進行一場痛苦而滑稽的雜技表演。
汗水如同小溪,順著額角、鬢角瘋狂地往下淌,流進眼睛裡,帶來一陣辛辣的刺痛。緊貼著臉頰,悶熱異常,汗水在麵具和皮膚之間形成一層黏膩的膜,又癢又難受。他下意識地想去撓,手指抬到一半又硬生生忍住。改為揉了揉,一絲一毫的破綻都可能致命。
汗水順著麵具內部往裡滲,帶來一陣細密尖銳的刺癢,像有小蟲子在爬。他強忍著,隻敢用指關節極其輕微地蹭了蹭額角發際線的位置,那裡是麵具最容易鼓包的地方,還好他剃光頭發,短時間內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和肌肉的酸痛,每一次動作都是對這副病弱軀體的壓榨。脫下的防護服被他極其小心地折疊起來,塞進輪椅背後一個特製的防水收納袋裡。這麼輕便、防護性能又好的頂級貨色,在整個廢土恐怕都找不出幾件,是保命的底牌之一,絕不能丟棄。這個過程,又像在埋葬一層過去的、沉重的殼。
當最後一寸防護服被剝離,當微涼的風毫無阻隔地吹拂在他殘疾的身體上時,林默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一次,空氣毫無阻礙地湧入肺葉,帶著廢土特有的粗糲感,卻無比真實、無比鮮活。
這種從厚重束縛中掙脫出來的感覺,確實像破繭成蝶,有種特殊的爽感。
破繭成蝶?他自嘲地牽了牽嘴角,扯動了麵具下的皮膚。自己這副樣子,離“蝶”還差得遠。肌肉萎縮,下肢癱瘓,離不開輪椅,還需要頂著彆人的麵孔。但至少,他不再是那個在療養院裡隻能被動等待死亡到來的“癱子”了。他成功地抵達了目的地,平安無事。他將用自己的謀劃和勇氣,為自己的前路鑿開一絲縫隙。
回想起穿越前自己如臨大敵、武裝到牙齒、鄭重其事得近乎滑稽的準備,一絲好笑的感覺湧上心頭。但旋即又被他壓下。不,下次需要冒險,他還會如此,甚至更甚。有備無患,這是他刻進骨子裡的習慣。謹慎,才能活得久。希望,隻留給有準備的人。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灰藍色的81號避難所連體製服,外麵套著深色的的防彈背心,聚合物插板在背心夾層裡提供著堅實的安全感。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側,那裡掛著一個結實的腰包,裡麵裝著他最常用的幾樣小東西,輪椅背後的登山包,還有旅行袋,幾個紙箱都還在,家當沒丟,一樣不少。
那把壓手的複合手弩就固定在輪椅扶手的收納包裡,伸手可取,可是那隻能提供虛假的安全感,因為他的身體連迅捷的取出弓弩都辦不到,隻有輪椅“旅者”安靜地承載著他,觸摸屏泛著穩定的微光。當然還有那令人、令己都容易陷入難堪的防狼噴霧,就是他此刻全部的倚仗,是他在廢土生存下去的微弱資本。
確定了自己的位置。他還需要找到避難所入口。
遊戲裡,81號避難所的正門升降梯是損壞卡死的,居民們另辟蹊徑,挖通了一條新的通道。當然這需要先行驗證,萬一骰子過於神通廣大,將林默傳送到81號避難所沒開放的時候,那估計就又是另一個故事了,畢竟81號避難所在核戰剛平複就開放了,開放時間幾乎貫穿整個輻射編年史的始終,這也是林默選擇81號避難所的原因之一,如果81號沒有開放,那就是輻射4故事線開始的200年前,想必骰子不會做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吧?
他操控著輪椅,碾過腳下的碎石和塵土,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朝著那鏽跡斑斑的升降梯操控亭駛去。輪子碾過一塊稍大的石頭,輪椅猛地顛簸了一下,林默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他立刻用手臂撐住扶手穩住身形,心臟又是一陣狂跳。這該死的輪椅,在崎嶇的廢土上簡直是活靶子。遊戲是遊戲,現實是現實。得儘快找到能讓自己重新站起來的辦法,甚至搞到動力裝甲。不然自己遲早得嗝兒屁著涼。
接近操控亭。透過空洞的窗口望去,裡麵果然空無一人,布滿灰塵和蛛網,控製台鏽蝕得不成樣子,按鈕都掉了好幾個,顯然早已廢棄多年。他繞著操控亭轉了小半圈,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岩壁和廢墟。入口不算隱蔽。很快,在一處相對完整、由巨大混凝土塊構成的岩壁根部,他發現了端倪。
那裡有一個被刻意清理過的、約莫兩米寬的洞口,外麵用幾塊鏽蝕的鐵板和木條象征性地做了個簡易的遮擋門。洞口前的地麵被踩踏得異常堅實、光滑,與周圍長著稀疏雜草的荒地形成鮮明對比。人員頻繁出入的痕跡非常明顯。
而且,與遊戲裡不同,洞口旁邊,倚著岩壁,站著兩個身影。
兩個穿著同樣灰藍色、但明顯更舊、洗到脫色的避難所連體製服的男人。他們手裡都端著槍,不是自製的樣子貨,而是相對精良的戰鬥步槍(林默一眼就認出了那熟悉的槍型),槍口微微下垂,但手指都搭在扳機護圈上,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其中一個稍顯年輕,背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另一個年紀大些,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像蜈蚣一樣爬過顴骨的疤痕,目光銳利得像鷹,看向林默的眼神都帶著審視的味道。
有守衛!而且已經發現了他!林默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絕對的危機之中。由於漸凍人換衣服那個費勁,他身上還穿著81號避難所的製服呢!一個生麵孔穿著81號避難所製服靠近避難所,守衛發現後該作何反應?要是搜查後還被發現頂著一張假臉,這個人會下場如何?
林默這波屬於劫後餘生後得意忘形了,忘了現實世界與遊戲的區彆,沒想到81避難所竟然有守衛在洞口值班,好在背後81的編號此刻被防彈背心擋住了,還不算是最危急的時刻。(遊戲裡穿啥都是你的自由,現實裡服飾是區彆身份最重要的方法之一)
林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操控輪椅的動作更加謹慎,速度也放得更慢,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人畜無害,同時也為自己爭取著思考的時間:跟老冰棍一樣自稱來自111號避難所?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掐滅了。太冒險了。如果老冰棍兒來過這裡,那麼111號的情況81號的人就應該有所了解(老冰棍是《輻射4》遊戲的主角,是111號避難所的最後生還者。),天知道這些守衛對111號了解多少?萬一弄巧成拙呢?如果老冰棍沒來過這裡,那麼買老冰棍兒賬的地方一定會買我的賬嗎?
而且自己這身行頭外麵還套著防彈背心,怎麼看也不像是無害的平民。鬼知道這些守衛有沒有遺傳到祖上對鼓鼓囊囊的背心的tsd?隻要讓我脫下防彈衣接受檢查,那就會直接露餡兒,而且脫掉防彈衣去直麵持槍的守衛,他也實在說服不了自己。
算了。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彆人又不會你說什麼就信什麼。不就是一件製服嗎?總能找到理由解釋的,但當此之時,最重要的是不能表露出任何敵意,被槍指著呢!如果因為誤會被守衛打死那也太冤了吧,死了都白死,沒地兒說理去。
相反隻要老子能過了這一關,其他的一切物資、情報、技術,都能憑借自己的頭腦和對劇情的熟悉,一一得到。骨子裡那份“人定勝天”的倔強,在這一刻成了支撐他直麵槍口的勇氣。他要做的,不是擔憂,而是想辦法突破那條通往希望的通道,哪怕它隱藏在厚厚的岩壁之後。
輪椅碾過最後幾米碎石路,在距離洞口守衛大約七八米的地方停了下來。他不需要再抉擇了,因為守衛已經將注意力完全轉了過來。林默微微抬起下巴,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儘量平靜,帶著點長途跋涉後的疲憊。額角那裡被汗水浸潤的地方,那細微的刺癢感又來了,像針紮。
他強行忍住去整理的衝動,隻讓喉結不易察覺地滾動了一下。汗水順著麵具內側滑落,尤帶有一絲溫熱。他挺直了脊背,儘管下肢無力,但上半身努力維持著一種麵對新生的、帶著傷痕的尊嚴。目光迎向那個疤臉守衛銳利的審視,不再躲閃。繭已破,路在前方。無論前方是接納還是刁難,他都必須走下去。
於是他舉起雙手,先行了一個法國“軍禮”!
沒辦法該認慫就得認慫,美式居合實在太有名,年輕的那個守衛已經抬起槍口,林默實在害怕這個愣頭青下一秒就清空彈夾。於是他隻能示意自己無害,一邊驚慌的大喊:“彆開槍,我叫莫林,莫林馬斯頓,我沒有任何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