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槍口,黑洞洞的,不止一個。由於國家將我們保護的太好,林默從來不知道麵對槍口需要承受這麼大的壓力。
疤臉守衛的槍沉穩,像焊死在手上,紋絲不動,槍口對準林默胸口,眼神銳利得像能看透他的。旁邊那個年輕些的,緊張得不行,手裡的戰鬥步槍槍管微微發顫,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林默,好像他下一秒就會從輪椅上暴起傷人。
空氣凝固了,隻剩下風吹過廢墟空洞的嗚咽,還有林默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得他耳膜嗡嗡作響。汗水順著內側滑膩膩地往下淌,癢得像有蟲子在爬,他卻連動一下手指去撓都不敢。
“彆開槍!”林默的聲音因為緊張顯得有些變形,帶著破音,“我沒有任何惡意!”他雙手舉得更高,標準的法國軍禮,姿態放得極低,輪椅把他釘在原地,連後退都做不到。心裡那點剛給自己打完的雞血——“人定勝天”、“總能一一得到”——像被針戳破的氣球,噗嗤一下癟得無影無蹤,隻剩下自嘲。廢土的第一課,殘酷又直接:在絕對的武力麵前,嘴炮和理想都他媽是狗屁。活著,才有資格談其他。
疤臉守衛沒動,鷹隼般的目光,從林默那張略顯僵硬的臉上緩慢下移,掃過他身上那件成色嶄新,但被防彈衣遮擋看不出具體編號的灰藍連體製服,又落在他扶手上掛滿的大包小包、以及輪椅後麵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和紙箱上。那目光帶著審視,像在掂量一堆貨物。年輕守衛的槍口,隨著他老大的沉默,抖得更厲害了。
沉默隻持續了幾秒,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交易日已經過去了,”疤臉守衛終於開口了,聲音沙啞低沉,像砂紙磨過鐵皮,帶著一種廢土特有的疲憊和警惕,“你怎麼來的這麼晚?”他下巴朝林默身後那堆物資抬了抬,意思不言而喻。不是因為身份可疑,而是因為這一身行商走販的派頭,來得不是時候。
林默緊繃的神經猛地一鬆,幾乎能聽到那根弦“嘣”地一聲輕響。機會!他強壓下劫後餘生的眩暈感,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身體?醫生?他立刻抓住這遞到眼前的台階,聲音努力擠出一點長途跋涉後的虛弱和無奈,隔著,顯得甕聲甕氣:“身體…出了點問題。沒同行快!”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掃過自己蓋在毯子下、毫無動靜的雙腿,又抬眼看向疤臉,“想進去求醫生看看,外麵的那些獸醫?實在信不過。” 這倒完全是實話,廢土遊醫的手藝,遊戲裡看多了,表現的跟避難所和聚居點醫生一樣的水平,但是這是真實的世界,廢土遊醫的水平能有這麼高?鬼都不信。
疤臉守衛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目光再次掃過林默的腿,又落回他那張“莫林”的臉,似乎在評估他話語裡的水分。那年輕守衛的緊張似乎也消散了一點,槍口稍稍下垂了幾寸,眼神裡多了點好奇。
“好醫生哪裡都缺,”疤臉的聲音依舊平板,聽不出情緒,像在陳述一個鐵打的事實。他往前挪了半步,那支戰鬥步槍的槍托穩穩地抵在他肩窩,槍口依舊若有若無地指著林默的方向,保持著隨時能開火的警戒角度。“我卻不能隨便讓你進去。”他微微偏了下頭,目光投向林默輪椅扶手上掛著的那個半敞開的腰包,裡麵塞得滿滿當當,露出一點壓縮餅乾的錫紙包裝邊角。
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廢土的規矩,簡單粗暴。通行費。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猛烈地撞擊起來,這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近乎賭徒看到骰子落點前的興奮。他等的就是這個!他先向守衛致意,然後放下一隻手,立刻像訓練過無數次般,極其自然地伸向腰包,試圖拿出裡麵的硬通貨——萬寶路。
他小心的僅使用拇指和食指抽出一包煙,整個動作過程更是無害得像個娘們兒。香煙盒棱角分明,帶著工業製品的精致感。那紅白相間的經典包裝出現在灰暗的廢土背景下顯得有點紮眼,林默甚至能感覺到年輕守衛的目光瞬間被這抹亮色牢牢吸住,喉結都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請允許我,”林默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商賈特有的油滑與熱絡,他手臂伸長,將那包萬寶路穩穩地遞向疤臉守衛,“為您介紹一位好朋友。”
疤臉的目光在那包香煙上停留了足足有兩秒鐘。廢土上,這種保存完好、包裝完整的戰前品牌香煙,是絕對的奢侈品,比那些用劣質煙葉卷成的自製煙卷強出百倍,是硬通貨中的硬通貨,更是身份和享受的象征。他的臉上那道像蜈蚣爬過顴骨的疤痕似乎都舒展了一點點。他沒有立刻去接,而是抬起眼,再次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帶著一絲了然,一絲玩味,還有一絲“你小子很上道”的讚許。
終於,疤臉動了。他稍微垂下槍口,卻並沒有放下槍,隻是空著的左手自然的伸出,似慢實快,那包萬寶路瞬間消失在林默的視野,被疤臉守衛極其自然地揣進了自己腰包的側兜裡,動作流暢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沉重的槍口,終於徹底垂了下去,槍托也離開了肩膀。疤臉那張緊繃的、帶著風霜刻痕的臉上,極其罕見地扯開一個笑容,露出被煙草熏得發黃的牙齒,像一塊常年陰翳的岩石裂開了縫。“進去吧,”他側過身,讓開了通往那扇由鏽蝕鐵板和破木條拚湊的簡陋入口的路,聲音裡那層冰冷的警惕褪去,換上了帶點粗糲的“和氣”,“朋友的朋友也應該是朋友。”他朝林默揚了揚下巴,“我叫傑斯。進去後,可以跟愛德華警衛官提我的名字,”他頓了頓,補充道,“福賽斯醫師今天應該有空。”
年輕守衛也徹底放鬆下來,槍口指向地麵,好奇地打量著林默和他那堆行李,眼神裡的敵意被一種看“新來的肥羊”般的好奇取代。
“謝了,朋友。”林默從善如流,學著廢土人的腔調回了一句,聲音透過麵具,帶著點劫後餘生的沙啞。繃緊的全身肌肉總算鬆弛下來,後背的冷汗被通道裡湧出的、帶著機油和泥土混合味道的微涼空氣一激,讓他打了個寒噤。成了!
直麵槍口這種刺激,他能記一輩子。他操控著輪椅,碾過入口處被踩得堅實光滑的泥土地麵,小心翼翼地從疤臉傑斯讓開的縫隙中滑了進去。輪椅輪子壓過一塊凸起的金屬板,發出“哐當”一聲輕響,在驟然變窄、光線昏暗的通道裡格外清晰。
“商人?也好…”林默在心裡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那口從被槍指著開始就憋在胸口的寒氣仿佛也隨著這口氣吐了出去,“看來這個世界的美國也是重商主義,收賄受賄更是溜得飛起!”
傑斯那句“朋友的朋友”還在耳邊回蕩,帶著廢土特有的荒誕邏輯和實用主義。身份?在這片隻認瓶蓋和槍杆子的廢土,一個帶著貨的的“商人”,遠比一個來曆不明的“避難所遺民”更受歡迎,要是這位商人再有求於人,那就再美妙不過了。這身引人誤會的行頭,加上那包萬寶路,竟歪打正著,為他撬開了這扇通往希望的門。
通道不長,人工開鑿的痕跡明顯,兩側是粗糙的混凝土和裸露的岩石,頭頂吊著幾盞昏黃的白熾燈,光線忽明忽滅,接觸不良似的滋滋作響,將人影拉得扭曲晃動。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複雜的氣味:濃重的機油味、濃重的泥土味、長期封閉空間特有的陳腐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煮糊了的豆子味?
靠近避難所大門的地方,通道明顯變寬了一些,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緩衝區。這裡的地麵相對乾淨,角落堆放著幾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旁邊,隨意地靠著幾把鐵鍬和撬棍,工具的木柄被磨得油亮,顯然經常使用。
牆壁上釘著幾塊粗糙的木板,上麵用炭條歪歪扭扭地寫著一些名字和日期,大概是守衛輪值的記錄。通道儘頭是一扇厚實的、熟悉的、標誌性的齒輪形氣密門,厚實的大門估計有幾噸重。門的大半部分藏在牆體後麵,包括上麵原本醒目的黃色81編號,門內露出裡麵更明亮一些的光線。
林默推動輪椅的操縱杆,“旅者”無聲地向前滑動,橡膠輪胎碾過金屬的伸縮廊橋,滾上冰冷光滑的地麵。他一邊前行,一邊下意識地轉動脖頸,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條通往避難所內部的咽喉要道。通道兩側的混凝土牆壁上布滿了雜亂無章的塗鴉,褪色的噴漆描繪著扭曲的圖案和意義不明的符號,夾雜著一些破損嚴重的數字編號和潦草的簽名,像某種原始的部落圖騰。
牆壁高處,幾條粗大的金屬管道沿著頂部延伸,鏽跡斑斑,一些地方裹著厚厚的隔熱材料,但仍有不少地方裸露出暗紅色的鐵鏽,偶爾有一兩滴冷凝水從管道接縫處滲出,滴落在下方坑窪的水泥地上,發出單調的“嗒、嗒”聲,在寂靜的通道裡顯得格外清晰。
門內傳來隱約的交談聲和金屬碰撞的輕響,生活的氣息撲麵而來。林默深吸了一口氣,那混合著機油、消毒水和食物氣息的空氣湧入肺葉,帶著避難所特有的封閉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至少,暫時遠離了廢土上無處不在的輻射塵和那些遊蕩的、擇人而噬的怪物。他操控輪椅,穩穩地滑過半開的沉重氣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