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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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州的主要農作物是粳稻,奈何此地所產稻米不足以滿足需求,便以薯為輔糧。

薯並非土豆、紅薯,這都是十六世末才傳入華夏的,門閥政治的胤朝,雖是個架空的平行時空,但楚鸞暫時沒有在村子裡發現這兩種高產作物。這裡所說的涯州人吃“薯”,乃是薯蕷,也就是山藥。

哄哄嚷嚷得北邊集市上,有一溜排的農民在賣米。米糧和布匹都是硬通貨,不止能賣銀錢,還能拿來以物易物。

米糧攤位上,隻見那新米顆粒整齊飽滿,泛著淡淡綠的瑩潤光澤,有油光,胚芽部分呈乳白色,十分誘人,散發出一種自然清淡的新鮮米香。

“老鄉,這新米怎麼賣?”

“一百二十五文錢一鬥。”

賣米老漢以青黑色逍遙巾裹頭,兩角垂於背後,雙手因常年舂米布滿了厚厚的繭子,“這條街上的米都是同一個價兒,小客官要多少?”

楚鸞心裡一咯噔,這米價竟如此之高,今日賺的錢還不夠買兩鬥米的。

“來一鬥……”

“阿鸞,不是大伯母故意栽你麵子,賺錢不易,要不咱們還是省著點兒花,新米實在太貴了咱家哪裡吃得起。還是買陳糙米吧。”小唐氏麵露憂色,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這日子還不得精打細算,老楚家八張嘴吃飯,一鬥新米再怎麼省著吃也挨不了幾日。

那賣米老漢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立刻又打開了一個米口袋:“陳糙米也有,一鬥三十二文。”

小唐氏持家有道,開始跟那老漢殺價:“便宜點兒,三十文吧。你這陳糙米裡頭那麼多砂礫,還有蟲屍,泛著明顯的黴味。”

“對,黴味太嚴重了,裡頭都是有毒的黃曲黴,會破壞肝臟。”

楚鸞微微蹙眉,先不說陳米本就營養成分很低,單說這個黃曲黴素,它是強致癌物,具有肝毒性,甚至有可能導致肝癌。

家裡不是病弱老人,就是婦孺,還有急需營養的孕婦,怎好吃這種陳糙米?

賣米老漢黑了臉:“你怎麼說話呢,這鄉裡鄉親的大多都是吃這種陳糙米,也沒見誰被毒死,人窮還挑三揀四……”

“不要陳糙米,就要一鬥新米。”

楚鸞數出了125文錢,遞了上去。

賣米老漢立刻眉開眼笑:“我拙嘴笨腮冒犯了您,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跟我這鄉野愚漢計較。”

這種反複舂過的新白米,專門賣給地主老爺、縣衙做公的或者富商。

尋常農民百姓根本吃不起,楚鸞爽快地出錢買下,這賣米老漢自然就覺得她是某位地主鄉紳財東家的子嗣。

付了賬,還剩一百零三文錢。

小唐氏的心在滴血,嘴唇微顫,幾度欲言又止。這錢是阿鸞賺的,縱然花的大手大腳,她也不好以長輩自居進行說教。

畢竟,就算買了新白米餘下的錢,也比她往常自己來集上賣糖賺的多。

“大伯母,不要擔心,這一鬥新白米雖然隻夠家裡吃三日……”

“十日!熬粥喝配野菜和黑糠團子,能頂十日!”

小唐氏節省慣了,無法接受這樣好的一鬥白米,三天就給霍霍乾淨了。

“保守點算,一個成年人每天吃半斤米,咱家八口人,一日消耗四斤米。農活繁重極耗體力,一鬥米也就夠吃三天的。”

楚鸞一臉認真地跟小唐氏計算家裡的口糧問題,“孩子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整日饑餓會不健康,所以三妮兒經常腹瀉,大頭膚色過於蒼白看著像貧血,二頭駝背得厲害像是佝僂病;三叔母身子一天重似一天,不吃飽甚至會小產難產;祖母就更不用說了,幾十年的藥罐子,嘴若不壯點兒如何扛得住。”

小唐氏聽她如此為家裡人打算,眼眶紅了:“我何嘗不知道家裡人都需要吃飽肚子,但,每日半斤口糧太多了。”

楚鸞道:“哪裡多,一斤米都不嫌多。”

沒油水,光吃糧,彆說是半斤米了,就是一二斤米蒸熟莊稼人也能毫無壓力的吃下肚。她記得醫院看大門的保安老爺爺說過,他少年時在農村起早貪黑乾活兒能吃一臉盆的飯。

“阿鸞,吃了上頓可就沒下頓了……”

“三日後家裡吃完了這一鬥米,咱還能掙更多的錢買更多的白米!”

楚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大伯母您彆忘了,曹押司夫婦還在咱們這兒下了白糖訂單呢。”

小唐氏依然愁眉不展,心裡惦記著家中債務:“話是沒錯,可婆婆的藥錢都賒了三回了,一直欠著朱郎中沒還呢。”

楚鸞肅然問道:“賒欠了多少?”

朱郎中是一位鄉村赤腳遊醫,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都常找他看病。

此人醫術高不高暫且不論,他的醫德聲望很高,若是治好了地主鄉紳,主家封一個鼓囊囊的大紅包他會笑納;若是治好了農民,給幾十個銅錢,他神態自若收下;若是碰上了窮到極致的病患,他也接受醫藥費賒欠,且沒有時限從不催逼,什麼時候窮人手頭寬裕了,什麼時候拿錢還他便了。

小唐氏道:“前後幾個月共賒了七十文。公爹去世後,婆婆傷心過度幾度暈死過去,是朱郎中過來給灌了湯藥才救下的。”

楚鸞頷首道:“咱們把賒欠的醫藥費給還上,再買些禮物登門致謝,方不失了人情。”

小唐氏愣住:“禮物?朱郎中名聲在外,窮人賒欠醫藥費,也從不收利息的。咱們家眼下也是捉襟見肘,把七十文醫藥費補上後餘錢不多了,再買禮物恐怕……”

“他收不收是他的事,送不送是我們的事。錢用完了可以再掙。他幾次三番救了祖母的命,又體諒窮苦人難處不索逼,算是咱家的恩人了。”

楚鸞知曉大伯母不容易,精打細算是人之常情,但不論古今,人情往來這一塊都不可廢,“常言道,恩有重報。多多少少得有所表示。”

小唐氏恍惚間,仿佛從大侄女身上看到了夫君的影子。

楚家長子,是個八麵玲瓏的男人,從不得罪人與鄰裡相睦,村裡就沒有說他一句不好的。被拉壯丁去北方打韃子之前,夫君就是家裡的頂梁柱。

朱郎中好酒,集上有兩家酒坊,一家叫酒為天,生意火爆客人往來如梭,一家叫醉飄香,門可羅雀一個客人也無。

“怎麼差距這麼大?”楚鸞很是疑惑。

“這醉瓢香的少坊主有狐臭,離多遠都能聞到那個難聞氣味兒,鄉親們都說這家店應該改名叫醉飄臭。”小唐氏解釋道,“ 這臭烘烘的東家酒坊主釀出來的酒,那不也是臭的,降價也沒人買。”

楚鸞心道:“狐臭是腋下排汗過多,經細菌分解產生不飽和脂肪酸,遂出現難聞的氣味兒。這種臭味再怎麼,也不會溶解於酒。”當下便毫不猶豫地往右邊的醉飄香而去。

小唐氏想阻止卻沒能拉住大侄女兒:“哎?你彆去啊。”

她推著個小獨輪車,車上載著一鬥米。躊躇了半晌,到底還是沒跟過去,她實在是不想聞狐臭味。

醉飄香的少坊主是個俊俏兒郎,白淨麵皮桃花眼,頭戴玉冠,一襲白衣直綴,衣緣四周鑲以黑邊,大襟交領,勾勒出挺直的好身板。如果不是那惹人厭的狐臭,定能引得姑娘們頻頻回首、暗送秋波。

他此刻雙目無神,正對著賬本唉聲歎氣:“上個月隻賣出去三鬥酒,這個月一壇子沒賣出去。我跟父親和大哥慪氣,信誓旦旦地帶著銀子出來開鋪子創業,本想證明自己的能力,結果……哎,我真是沒用。”

“這酒水怎麼賣?”

楚鸞上前問價。

“醇酒五十文一鬥,次等的濁酒二十文一鬥。[1]”

少坊主本能地回答,須臾,猛地抬起頭來——竟有客人上門買酒了!

他下意識地往夾緊胳肢窩,唯恐自己熏跑了這位小客人。

楚鸞麵不改色,沒有流露出任何厭惡的情緒,昔日與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大體老師為伍,那味道可比狐臭刺鼻多了。她指著一大小適中的老式酒壇子,問道:“這種壇子可以裝多少醇酒?”

少坊主壓抑著激動,嗓音沙啞:“可裝半鬥,二十五文錢。”

楚鸞點頭,數了錢:“我要一壇子。”

少坊主希望能把這個來之不易的小客人發展成回頭客,特意用了最漂亮的壇子裝上:“您是本店今日開門第一樁生意,買一贈一,送您一壇濁酒。”

說著,他十分大方地從櫥櫃裡提了一壇子渾色濁酒來,質量是比醇酒差些,也值個十文錢,度數和米酒差不多,村民們多愛喝這個,解渴又不醉人。

“不白吃你的酒。”

楚鸞歡喜:“我略通岐黃之術,有一張祖傳的治狐臭方子,頗有奇效,煩請借紙筆一用。”

來而不往非禮也。

這少坊主眼神清澈為人爽快,一看就能處,她正好也需要一個能夠穩定提供酒水的長期合作夥伴,好蒸餾提取醫用消毒酒精。

少坊主遞上一根禿筆、一張比較粗糙背麵有草稈、紙屑粘附的黃麻紙,心中潮起一縷渺茫的希冀:“這些年我看過許多郎中,吃過的湯劑、用過的偏方少說也有十幾種,可都不見效果。您祖上的方子,當真能藥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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