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妹——”
唐翎聲音裡滿是哀求。
楚鸞明白他難過,但她沒有做出任何讓步,更沒有露出哪怕一絲心軟的神情,如果這個時候讓他對自己抱有幻想,才是害了他。
“就算看在咱們十多年一起長大的份兒上,你也不能給我判死刑啊。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很快就能把張家的親事推掉,我也能說服祖母接受你,不會委屈你做小的。”
他說這種話,楚鸞都差點忍不住要憐愛他了。
但,她深吸了一口氣,把覆麵的白綾又係上了,側過身不看他,“你躺著彆亂動,好好養傷。咱們隻能這樣了,我一個庶民不能反抗官府包辦的親事。”
唐翎像被遺棄的小狗:“是我不好,讓你難做了。如果不是祖母從中作梗,咱們早就成了,你也不會被縣衙配給罪人。”
“不是難做,而是做不到。”
楚鸞看著少年一副快哭的模樣,還是冷硬著心腸,把話給徹底說絕了。
有辦法麼?沒辦法。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她又不是戀愛腦,被情緒操控,拿雞蛋碰石頭碰得粉身碎骨。這婚是曹押司保的,她還要靠曹夫人賣更多白糖掙大錢,更要靠曹夫人搭上蔡管營的線。
唐翎趴在病榻上,苦笑了一下,淚水流下來。
回春堂院落中,高大的銀杏樹層層疊疊,遮擋著如火的烈日。朱郎中出診回來了,他給唐翎號了脈開了方子。
唐老太迫不及待湊過來告狀:“朱郎中您可回來了,您都不知道,你們回春堂那個新學徒楚鸞,她有多……”
朱郎中看了唐翎屁股上的傷口,滿意地點頭:“阿鸞處理得很細心,甚好。”
一句誇讚,把唐老太給頂到了牆上。
朱郎中自袖中取出一幀金函:“蔡管營明日給幼子做生日,為師要進山收購一批藥材,不得空閒,你權且代表為師去一趟。”
楚鸞心中狂喜,沒想到借師父的光竟然拿到這樣一張邀請函!
不能把興奮得意表現在臉上,讓人一眼看透了,她低了低身子道:“徒兒初來乍到資曆尚淺,這種貴人們齊聚一堂的正式場合,不如讓菘藍師兄去撐撐門麵……”
“你師兄也要進山,這一批要辦的藥材很多,為師一人忙過不來。”
朱郎中擺擺手,“蔡管營的長女方蔡氏,與你師娘不太對付。所以你師娘不願意去,由她守著回春堂。”
楚鸞接了邀請函,道:“徒兒是個鄉野粗淺人,沒見過什麼世麵,能力有限,如果師父您已經拿好主意,徒兒就試一試。”
唐老太立在一邊,人都懵了。
蔡管營幼子的生辰宴,有資格去參加的,在縣上多少算個人物了。
這才幾天,老楚家那個窮丫頭已經能出席這樣高貴的場合了!而她在糖村豪橫了一輩子,到死也就是村長他娘,永遠夠不到這種當官有錢人舉辦宴會的門檻。
。。
煙柳畫橋,人煙如梭。
蔡管營給年幼的兒子蔡誠甫辦生辰宴,不惜花大價錢專門修建了一座煙柳畫閣。閣樓疏院,梔子開玉蕊,蓮香鋪清溪。
要說這蔡誠甫,那可真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蔡管營盼了二十多年吃了不知多少中藥熬直到四十多歲才有了這麼個獨苗苗,怎麼溺愛都不夠的。
“吉祥金鎖一隻,如意銀鎖一隻,保佑誠甫吉祥如意。”
花木竹石掩映下,曹蔡氏獻上生辰禮。
前方傳來一聲嗤笑,帶著幾分不屑:“二妹還是這麼俗氣,花一百兩就能在銀樓裡打出來的鎖,哪裡配得上誠甫的高貴氣質。”
曹蔡氏臉上的笑容消失,一抬頭就看到長姐捧著個華貴的禮盒出現在遊廊上。
“我夫君方縣令機緣巧合得了一塊水頭極俏的紫翡翠,價值八百兩銀子,專門聘請了縣城最好的玉雕師父,雕了個翡翠福壽康寧鎖,淺浮雕靈芝、牡丹、祥雲等紋飾,寓意長命富貴。”
方蔡氏把二妹擠到一邊兒,親自把紫翡翠長命鎖掛到了幼弟的脖子上。
蔡誠甫摸了摸,對這種漂亮石頭興致缺缺,卻還是禮貌道了個謝:“長姐費心了。”
曹蔡氏難消心頭那股恨氣。
都是長命鎖,一個一百兩,一個八百兩,什麼意思?非要在這種場合給自己難堪,把她給比到淤泥裡才舒坦是吧。
“長姐,我隻問你個緣故。怎麼忽然變了卦,改送個這麼貴重的物件兒?”
原本姐妹倆是通過氣的!姐姐送多少,妹妹就送多少。就算是有比較,那也是比誰的禮更用心,誰的寓意更好。
結果倒好,長姐她根本不講信用,臨到頭換了個八百兩銀子的禮物,在她麵前擺牛擺闊。
“之前同二妹商量時,還沒得這塊紫翡。”方蔡氏拿腔捏調道,“哎,都是縣裡的鄉紳求我夫君辦事兒,硬塞給他這翠。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給誠甫雕個長命鎖。”
曹蔡氏黑著臉。
賓客們分茶敘定,還沒一刻鐘,方蔡氏又把話題引到了紫翡翠福壽康寧鎖上:“誠甫,大姐非是故意怠慢你,把彆人送給你大姐夫的禮物,又拿過來轉贈你。實在是因為這翠乃是佳品,色澤亮麗鮮豔,質地細膩通透,聽說就連涯州刺史家的公子,都隨身帶著翡翠雕件呢。”
屎本就臭,挑著更是臭氣熏天。
曹蔡氏快要窒息了。
前來道賀的客人們紛紛圍過來,爭相誇讚。也不知是真心誇翡翠,還是為了諂媚逢迎縣令夫人。
“縣令夫人真是闊氣,給蔡小公子準備了那麼名貴的生辰禮,令人羨慕。”
“翡翠可是名寶,價格比祖母綠還要貴些。不是等閒金銀可比的。”
“方縣令真是個有本事的能人,快高升了吧。蔡小公子有這麼個厲害的姐夫保駕護航,以後也會官運亨通的。”
……
現實就是這樣,你覺得臭的東西,彆人覺得香得很,搶著上去聞。
曹蔡氏憋屈死了,她送了寒酸的禮物,嫁了個一眼望到頭沒有編製的小吏丈夫,永遠也趕不上長姐這樣風光。
她和長姐一起出現,周圍人心裡就已經有了一杆秤,把她們兩個分彆上稱稱了,再用不同的嘴臉區彆對待。就是這麼殘忍。
被那麼多人圍著,五歲的蔡誠甫出了一身熱汗。
一個大胖小子,正是活潑跳脫的年紀,對亮晶晶的玉石珠寶並沒有什麼興趣,他不懂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們為何如此興奮,紛紛擁上來要在那塊紫翡福壽康寧鎖上摸一把,再說一籮筐誇張的話。
“你們慢慢摸。”
蔡誠甫煩透了,索性把那隻翡翠長命鎖取下來,丟到堆滿了禮物的桌子上,“本少爺渴了,福生——”
“在,奴才這就給您衝一盞紅糖水去!”
福生是蔡誠甫的小跟班奴仆,才七歲,卻手腳伶俐。他深知小少爺嗜甜如命,吃不了一丁點的苦,茶是堅決不肯喝的,白水也難以下咽,必須要甜滋滋的紅糖水或者蜂蜜水才行。
曹蔡氏一看,這機會不就來了麼。
她趕忙拉住福生:“一邊兒呆著去,劣等的紅糖哪能給誠甫吃,不乾不淨的吃壞肚子怎麼辦,我這兒剛好有最上乘的白糖。”
“白糖?哪裡有那種東西。”
方蔡氏習慣性地打壓她,一家子骨肉至親,彼此間也要分出個高低勝負,“二妹真是愛開玩笑,咱們誠甫可是個聰慧的天才貴公子,你彆把他當那種粗苯的民間小孩,他不會信你蒙騙。”
蔡誠甫聽了這番挑唆,看向二姐的眼神中充滿質疑:“的確是沒聽說過白糖。”
若真有,他肯定早派人買了。
“怎麼沒有?大姐你自己一葉障目,還偏要把誠甫拉上。”
曹蔡氏一聲輕哼,自丈夫曹押司手中接過一個雞翅木提盒,提盒分三層,掀開頂蓋,隻見第一層就放著兩碗冰鎮的白糖水。
方蔡氏掃了一眼,撇嘴道:“這能是糖水?怕不是白水吧。”
曹蔡氏不理她,親自端著冰鎮白糖水,笑眯眯地送到弟弟嘴跟前兒:“來,嘗嘗。”
蔡誠甫幾乎是皺著眉抿了一小口。
忽然間。
他的眼睛裡迸射出激動的神采來:“甜!”
迫不及待地牛飲下肚,淋淋漓漓地冰甜味兒,真是爽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