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麼?”
“我還要,二姐!”
曹蔡氏開心地笑了:“這是二姐親手做的白糖發糕,搭配著吃。”
小孩子本就餓的快。
他被白糖發糕清甜的香味吸引,抓了一隻掰開來,層層疊疊、軟軟綿綿,還夾了黏糯的紅豆泥。
蔡誠甫咬了一口,甜而不膩,口感綿密:“特彆好吃!”
吃一個不過癮,吃第二個是山楂糕餡兒,第三個是蓮子銀耳餡兒的。
“我之前吃的紅糖發糕粘牙又膩歪。”
“放心,以後咱不整赤砂糖。二姐給你帶了三斤白糖。”
曹蔡氏從提盒第三層取出一個白瓷糖罐子,打開了瓷蓋子。
一聲聲驚歎此起彼伏。
“糖霜不染塵,柳絮白如雪。”
“跟細鹽粒子似的,品相上乘,世所罕見呐!”
就連蔡管營看到了,都對二女兒讚不絕口:“好好好,阿蘭這回真給你弟弟準備的生辰禮非同一般呐。”
蔡管營是個圓潤的胖子,要說這嗜好甜食的癖性,父子倆可謂是一脈相承。
蔡誠甫道:“爹,兒子覺得最好吃的部分是餅皮,又白又鬆軟。”
蔡管營看二女兒蔡蘭的眼神都變了:“以前真沒看出來阿蘭你有這等手藝,花了不少心思吧。這些年為父管理牢城營,公務繁忙冗雜,對你難免有些疏忽,嫁到曹家之後日子過得可還舒心?如果遇到問題解決不了的,儘管來找為父。”
曹蔡氏的眼眶微微泛紅:“爹——”
她是女兒,排行又是最尷尬的老二,古往今來中間的孩子是最容易被父母忽略的。這還是第一次,父親主動提出要提攜她的小家。
“這白糖也是二妹親手熬製的?看著不像。”
方蔡氏看不慣這個“父慈女孝”的場麵,她送的生辰禮紫翡福壽康寧鎖,原本是最昂貴最受矚目的,現在可倒好,風頭被奪走了。
曹蔡氏剛想說白糖是從楚鸞的鋪子裡買的,就聽到蔡誠甫維護自己:“長姐你彆看不起人,我覺得二姐有這個本事。”
曹蔡氏默然無對。
這……該如何是好?
誠甫才五歲肯定不是故意拱火,純屬童言無忌。弟弟好心辦了壞事,她下不來台了。
從良心層麵上來講,她收了楚鸞的禮,圈子裡的規矩收了禮就要辦事兒,她得當眾承認楚鸞才是白糖的真正熬製者;可從利益層麵又是另一種講法了,她好不容易露了回臉成為宴會的焦點,令父親刮目相看,豈能讓長姐得意?
曹蔡氏內心深處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可跨出那一步,突破道德底線,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忽然間,她眼角的餘光掃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不遠處的樓台亭舍中,楚鸞正背著個小藥箱,給一位身穿袈裟百衲衣體格壯碩如山的大師診脈。
縣上有頭有臉的人家做壽,都會邀請和尚們來鋪陳法場、咒念法華經,拈香祈福。
楚鸞似有所感,抬起頭來。
二人隔空對望,楚鸞對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曹蔡氏宛如被錐子狠狠刺了一下,她感到羞愧,心道:“我怎麼能冒名頂占這麼一個善良小姑娘的功勞?我還是人麼?”
這一刻,她放下了虛榮心和勝負欲,轉身對父親和長姐坦白:“不是我……”
“沒錯,這白糖正是我家夫人親手熬製的!”
說時遲那時快,丈夫曹押司趨前一步,驟然高聲道,“為了給小舅子準備生日禮,夫人她翻閱了無數的典籍用了半年時間嘔心瀝血研究出了秘方。”
曹蔡氏急了。
偷偷踢了丈夫一腳。
誰知平日懼內的曹押司,這會兒竟然完全無視妻子的暗示,掩飾不住滿臉興奮的紅光:“夫人親力親為,花費了整整七日七夜,才熬出這三斤白砂糖來。我看了都心疼,我說夫人你這樣熬夜傷身圖個什麼?紅糖發糕外頭街上多的是,隨便買幾匣子便是。她說那不行,誠甫還是個孩子,給親弟弟吃的糕點千萬馬虎不得,一定要乾乾淨淨、純白無垢!”
表演痕跡很嚴重。
但是不重要,小舅子年幼,情感上容易被煽動,此刻已經一臉感動:“二姐,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方蔡氏嫉妒得嘴唇都咬破了。
曹蔡氏抱了抱弟弟,情緒忐忑地轉身對父親道:“爹,您彆聽他瞎……”
父親掌管牢城營幾十年,老成持重,屹立不倒,想篡權的副管營都被他鬥死三個了。他常年與涯州刺史保持書信往來關係密切,巴結的人如過江之鯽,他能看不出丈夫演的這死出?
可蔡管營隻是微微一笑:“阿蘭啊,小曹是個不錯的女婿,他很關心你,也關心誠甫。”
看出來了,又如何。
作為上位者、掌權者,蔡管營不會在乎那些細枝末節,隻要二女兒給蔡家掙了臉麵,隻要賓客們都讚不絕口,隻要他們小兩口對誠甫好,隻要誠甫對白糖很滿意,大方向上沒犯錯誤,那就足夠了。
“嶽父大人放心,小婿一直把誠甫和夫人放在心尖尖兒上的,他們想要天上的月亮,小婿就上九天攬月,他們想要海裡的白龜,小婿就下五洋捉鱉……”
蔡管營啜飲了一口茶,打斷他道:“小曹你做押司有好些年了吧。”
曹押司哈哈腰:“十年了。”
蔡管營道:“過幾日你去縣衙戶房報道吧,方縣令那兒你不用擔心,就說是我的意思,把你調到戶房去做個書吏管稅收錢糧。”
曹押司極為感動,撲通一聲就跪下磕了個頭:“蒙嶽父大人提攜,以後您有什麼吩咐,就是上刀山下油鍋,小婿也在所不辭!”
縣衙的三班六房中,戶房的油水最高的,管稅糧征收、掌魚鱗圖冊,不必在外頂著烈日巡邏跑腿,就往那兒一坐,銀子就自動送上門了。
蔡管營也不來虛的,一句話那就是一句話,當即懸腕運筆,寫了個任職的條子。
“誠甫好武喜槍棒,為父去演武場讓那些指揮使、團練使、校尉準備一下,安排百員勇猛軍健、囚犯,讓他們擂台鬥武助興。”
說完,把條子給了二女兒二女婿,抬步便走了。
曹蔡氏低聲斥責丈夫:“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曹押司不以為恥,反複欣賞老丈人的那幀墨寶:“夫人此言差矣,就是想日後有臉,今日才不要臉!我已經做了整整十年沒品的押司小吏,從未往上升過一次;可你看那個姓方的呢,在嶽父的提攜之下都混上七品縣令了!”
曹蔡氏道:“那也不能靠騙啊!白砂糖是楚丫頭熬製的,怎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冒名頂替?我剛才還在亭子裡看見她了,她應該是代朱郎中來赴宴的。”
“她也來了?”曹押司終於開始慌了,“那……她剛才瞧見沒有?”
“動靜鬨那麼大,肯定瞧見了啊!”
“要不,多給她點補償?那丫頭不是蠢人,一點就透。”
楚鸞的確通透。
生氣麼?
該生氣的,曹夫人收了她的禮沒辦事兒,夫妻倆還占了她的功勞,這不公平。
但這個世界是不講公平的,曹氏夫婦勉強算她半個領導,底下人辛苦做出的成果,被領導摘了桃子,這種事情太普遍了,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時時刻刻都在發生。你不服?你罵老天爺去吧,仰起頭衝著賊老天狠狠吐一口唾沫。
所以,楚鸞不生氣,換個思路去操作——曹夫人靠著她出了風頭,曹押司靠著她升職,這兩個人都虧欠了她,讓他們欠!人情欠得越大,愧疚就越深,就越容易被她套牢!
“你上次給貧僧開的方子,透膿散和內補黃芪湯,效果不錯。”
鑒空和尚舒展了下右臂,“以前夜裡經常痛的睡不著覺,這段日子已經能夠安然入眠了。不愧是朱神醫的得意高徒。”
二人並肩而行,楚鸞故意把鑒空大師往曹氏夫婦的方向引,距離他們倆隻有五步距離的時候,她說:“大師謬讚了,還得多謝您送給在下的那間鋪子,拿來賣糖,解決了家中的生計難題。”
“哈哈哈!生意如何?”
“托您的福,生意尚可。”
鑒空和尚是個豪爽粗狂漢子,用力拍了拍楚鸞的肩膀:“那也是你有本事,貧僧聽廟會集上負責監管的武僧說,你鋪子裡的糖顏色比彆家的都淺,質量一絕。”
曹氏夫婦微微變色。
夫妻倆都認得鑒空大師,他不止負責生辰宴祈福,還管著娘娘廟山腳下的一整條街!他們曹家也有兩間鋪子開在那條街上。
楚鸞的那間糖鋪,竟然是鑒空大師贈送的?這也意味著,楚鸞也是鑒空大師罩著的。
曹蔡氏開始坐立不安,曹押司難掩焦色,在愧疚之外,又多了一層忌憚。
楚鸞借著鑒空大師的勢,側麵壓力了曹氏夫婦一波之後,又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笑眯眯地過來打招呼:“我與曹夫人真是緣分深,昨兒剛剛見過,今日又碰上了。二位真是我命中注定的貴人,曹大人賜了我樁好姻緣,夫人更不用說了,有什麼好事兒都想著我,帶著我。”
曹蔡氏聽了這話,越發愧疚。
“夫人昨兒說要帶帶我,我還以為夫人是開玩笑呢,沒想到您真是活佛轉世,錦心繡口,不打誑語,說什麼那就是什麼!今兒就在蔡小公子的生辰宴上,向那麼多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推薦。”
這話說得含糊,沒有指明是白砂糖一事。
但曹蔡氏卻聽得兩眼發昏,她快要無地自容了。
曹押司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笑得熱情且浮誇:“要帶的,肯定要帶的。”
得趕緊補償這個小農女!堵住她的嘴!
他還沒正式去縣衙戶房去上任呢,若是中途出了差錯,惹惱了嶽父大人,把肥差丟了,後半輩子也徹底完蛋!
“對了夫人,剛才嶽父大人不是說生辰宴還安排了演武擂台,讓那些軍健、刺配罪犯捉對廝殺,給小舅子和賓客們助助興?”
“嗯,是有。逢年過節都會安排過演武擂台,有時候是鬥武,有時候是鬥獸。有錢人喜歡看表演下賭注。”
這種鬥武擂台,曹蔡氏從小到大看得多了,場麵太血腥,她並不喜歡。
曹押司一拍大腿:“我記得演武擂台的最後勝出者,若是普通士兵,則能晉升為千戶;若是牢城營的囚犯,則能編入軍衛所,隨大部隊作戰剿土匪剿海賊,不必再日日坐牢。楚丫頭她那個未婚夫叫什麼來著,把他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