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官道之上。
贏子夜一勒韁繩,玄色披風在疾馳中獵獵作響。
身後三十餘騎暗河精銳如影隨形,馬蹄聲如悶雷滾過官道。
“公子!”
昭鞅催馬上前,雖仍是一副不羈的神態,但抱拳的姿勢已帶了幾分鄭重。
“前方驛站傳來消息,隕石被墨家所奪,蒙恬將軍正率黃金火騎兵追擊。”
贏子夜目光微凝,指節在馬鞍上輕叩兩下。
“你親自去,帶二十名暗河‘影刃’暗中接應。”
聲音雖淡,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記住,絕不可在任何人麵前暴露身份,若遇羅網……”
“屬下明白。”
昭鞅收斂神態,眼中寒芒乍現。
“活人見不得,死人開不了口。”
他忽然壓低聲音。
“公子可是察覺鹹陽有變?”
贏子夜望向遠處翻滾的烏雲,鹹陽城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青玉,沉聲道:“東郡事發突然,鹹陽必有變化。”
“你辦完事…速回!”
“諾!”
昭鞅鄭重點頭,轉身時衣袂翻飛如鷹隼展翼。
他抬手吹了聲尖銳的口哨,當即有二十騎立刻分出隊列,動作整齊劃一如同刀裁。
待暗河眾人消失在岔路,贏子夜忽然對身側死士道:
“再快些。”
馬鞭破空聲裡,十餘騎如離弦之箭射向鹹陽!
狂風卷起贏子夜的袍角,腰間若隱若現的青玉在暮色中泛著血色的微芒。
而昭鞅此刻,已率眾轉入山道。
他俯身貼在馬背上,突然對緊隨其後的死士們咧嘴一笑:“弟兄們,待會都給我扮得像些。”
說著從懷中掏出個酒囊灌了一口。
“記住,咱們現在是‘楚地遊俠’,專劫官道的。”
隨手抹去的酒漬裡,眼底殺意已凝如實質。
……
鹹陽。
章台宮。
殿內燭火搖曳,青銅燈盞中的火焰忽明忽暗,映照在玄色帷幔上,仿佛無數扭曲的影子在無聲嘶吼。
“砰——!”
鎏金案幾被一掌拍碎,竹簡崩飛,墨汁濺落在黑曜石地麵上,如潑灑的血!
“墨家!”
始皇帝的聲音並不高,卻讓整座大殿的空氣驟然凝固。
墨家先前派人對子夜下手,如今又公然搶奪隕石!
這…已不是簡單的謀逆!
而是對整個大秦的挑釁!!!
侍立的郎官們瞬間跪伏在地,額頭緊貼冰冷的地磚,連呼吸都停滯。
他們能感受到帝王身上散發出的恐怖威壓,就像暴風雨前的死寂,令人窒息。
始皇帝的瞳孔微微收縮,眼底似有岩漿翻湧。
他想起當年橫掃六國後,墨家機關城就像一根刺,始終紮在大秦的版圖上。
如今這根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帝威!
“很好。”
他在心中冷笑,殺意如潮水般翻騰。
案幾上的竹簡無風自動,仿佛也感受到了帝王滔天的怒火。
緩緩抬頭,目光穿透殿門,仿佛看到了千裡之外墨家弟子倉皇逃竄的身影。
“既然你們執意找死……”
他在心中森然道。
“朕今日,就讓墨家絕跡江湖!”
帝王緩緩起身,玄色帝袍上的金線玄鳥紋在燭光下如活物般遊動。
他拾起一卷空白竹簡,輕輕一劃!
一滴朱紅墨汁從折斷的毛筆上滴落,在竹簡上暈開,如同潑灑的鮮血。
“嗤!”
墨汁順著竹簡紋路蜿蜒流淌,最終凝成一個猙獰的“誅”字!
“傳詔。”
二字出口,殿外驚雷炸響!
暴雨驟然傾盆而下,雨點砸在殿瓦上如同戰鼓轟鳴。
“即日起,我大秦境內,凡墨家弟子——”
始皇帝的聲音比劍鋒更冷。
“見之即殺!!!”
黑冰台統領以頭搶地,鎧甲碰撞聲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卑職即刻調集所有暗探,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機關城!!”
始皇帝的目光轉向殿外雨幕,仿佛穿透千裡,直抵東郡戰場:
“還有…告訴蒙恬。”
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箭。
“要麼銷毀隕石……”
九旒冕下的雙眸陡然迸發出駭人的金芒:
“要麼,就把自己的腦袋,裝在黃金火騎兵的箭囊裡送回來!”
“轟隆——!”
又是一道雷霆劈落,電光將帝王的身影投在殿壁上。
那影子竟比真身高大數倍,宛如一尊降臨人間的…殺神!
……
翌日。
晨光未現,鉛灰色的雲層沉沉壓著城牆。
整座鹹陽如一頭蟄伏的巨獸,在破曉前的寒意中屏住了呼吸。
“踏!踏!踏!”
黑甲銳士的鐵靴踏過青石長街,每一步都像戰鼓般沉悶。
他們手持長戟,腰懸銅符,玄色披風上凝結著霜花。
坊市間的百姓早被驚醒,卻無人敢點燈窺探,隻從窗欞縫隙中看見——
朱雀大街上,三丈高的旗杆頂端,懸著七顆血淋淋的首級!!
那是昨夜擒獲的墨家暗探,凍僵的麵容上還凝固著死前的驚恐。
“奉詔!全城戒嚴!”
傳令官嘶啞的嗓音劃破死寂。
十二座城門同時落下千斤閘,公輸家打造的機關弩在城垛上張開獠牙。
每一架都對準城內街巷。
連平日最熱鬨的酒肆街,此刻也隻剩寒風卷著落葉在石板路上打轉。
章台宮方向。
突然傳來鐘鳴,九聲悠長的鐘響震得屋簷積雪簌簌落下。
一隊影密衛縱馬掠過街道,鐵麵下呼出的白氣如刀鋒般銳利!
他們馬鞍旁懸著的不是水囊,而是浸透血水的麻布口袋。
城西角樓忽然響起梆子聲。
“嗖——”
一支鳴鏑箭直竄雲霄,尾羽上的紅綢在灰白天色中刺目如血。
所有黑甲士同時轉身,麵甲碰撞聲如冰河開裂。
他們知道,這是發現可疑蹤跡的信號。
整座鹹陽城仿佛被塞進了鐵匣子,連晨霧都凝滯不動。
唯有渭河的水聲仍在流淌,那聲音悶悶的,像是地底傳來的嗚咽!
鹹陽宮。
麒麟殿。
晨光初透,宮門次第而開。
黑甲郎官持戟肅立,玄色朝服的百官分列兩側。
無人敢高聲語,無人敢亂其位。
殿中銅鶴香爐青煙嫋嫋,卻驅不散那股壓抑至極的肅殺之氣!
昨夜黑冰台血洗都城墨家據點的消息早已傳遍朝野。
此刻,眾臣低眉垂首,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觸怒那位即將臨朝的帝王。
禦史大夫馮劫的指尖微微發顫,額角滲出一層細汗。
廷尉緊攥竹簡,指節泛白。
就連素來沉穩的李斯,此刻也目光低垂,不敢妄動。
而贏子夜則立於群臣之中,眼斂低垂,一言不發。
殿外忽起鐘鳴。
“陛下臨朝——!”
尖銳的宣喝刺破死寂。
始皇帝踏步入殿,玄色帝袍垂落如夜,金線玄鳥紋在晨光下泛著冷芒。
他未戴冕旔,黑玉冠束發,麵容冷峻如鐵。
每一步落下,靴底與金磚相觸的悶響,都似重錘砸在眾臣心頭。
“臣等恭迎陛下!”
百官齊跪,呼聲震殿,卻掩不住那股隱隱的顫意。
始皇帝未言,徑直登階,落座龍台。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殿下群臣,如刀刮骨。
所過之處,無人敢抬頭對視。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直到——
“兒臣有本奏。”
一道清朗的聲音打破凝滯!
扶蘇出列,素白朝服如雪落玄池,與滿殿肅殺格格不入。
他手持玉笏,深深一揖,眉宇間仍帶著那股不變的溫潤。
殿內氣氛驟然一緊。
李斯眼皮微跳,馮劫呼吸一滯。
就連站在末位的年輕郎官們都忍不住繃直了脊背!
長公子此時進諫,無異於烈火烹油!
始皇帝的目光終於落在扶蘇身上,眼底深沉如淵,喜怒難辨。
“講。”
僅一字,卻似冰刃懸頂。
“父皇明鑒。”
扶蘇的聲音溫潤如玉,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堅定:
“黑冰台昨夜於城中搜捕,已有百餘無辜者下獄。兒臣恐……”
“恐什麼?”
始皇帝突然打斷,聲音不重,卻讓殿角青銅燈台的火焰都為之一顫。
扶蘇深吸一口氣:
“恐傷及黎庶,有損大秦仁德之名!!”
“仁德?”
始皇帝冷笑一聲,猛地將手中竹簡擲於案上。
簡冊散開的聲響如同驚雷,嚇得幾名文官膝蓋發軟!
“你可知前日墨家刺客的劍,差點刺入你弟弟的胸口?!”
帝王起身,玄色帝袍上的金線玄鳥紋在晨光中如活物般遊動,
“你可知…東郡隕石上刻著什麼?”
“那是對我大秦的詛咒!!!”
這句話如刀劍相擊,震得殿梁塵埃簌簌落下。
扶蘇麵色發白,卻仍挺直腰背:
“正因如此,更該明正典刑,而非……”
“而非什麼?”
始皇帝突然走下龍台,每一步都讓地磚微微震顫!
“而非像你這樣——”
他猛地抓起案頭染血的密報摔在扶蘇腳下!
“對豺狼講仁德?!”
竹簡裂開的脆響中,扶蘇看見其中一份墨家密探的口供。
上麵詳細記載著如何聯盟諸子百家,共同抗秦。
他的手指微微發抖,卻仍固執道:“可濫殺隻會讓六國遺民更……”
“夠了!”
始皇帝的怒吼讓殿外侍衛的戈矛都嗡嗡震顫!
他一把扯下冕旒,九串玉珠崩斷,劈裡啪啦砸在金磚上:
“朕橫掃六國時,靠的不是仁德,是鐵騎!是強弩!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雷霆手段!!!”
扶蘇被飛濺的玉珠劃破臉頰,血珠順著下頜滴在雪白的衣襟上,暈開刺目的紅。
他張了張嘴,卻見父皇眼中竟閃過一絲……失望?
“回你的府邸去。”
始皇帝突然疲憊地擺手,
“把《商君書》抄寫百遍!什麼時候想明白‘以刑去刑’的道理,什麼時候再出府門。”
當扶蘇踉蹌退下時,隱約聽見父皇的歎息。
唯餘一縷被扯斷的玉珠,在他離去的路上無聲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