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立在小池旁,低頭凝視著自己的倒影。
池水如鏡,倒映出她清冷的身影,衣袂與水光交相輝映,恍若謫仙臨世。
江浸月潛入皇宮去與裴小滿接應,此刻還尚未歸來。
水麵忽起漣漪,未及回首,一具溫熱的身軀已從背後將她牢牢禁錮。
熟悉的沉水香瞬間將她籠罩。
淩風將下頜抵在她肩窩,鼻尖蹭著她的發絲,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的幽香。
沉寂片刻,終是雲昭先開了口,“仙尊真乃神人,連這種凡間俗地都尋得到。”
淩風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滿,在她身後低笑一聲。
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起一陣酥麻。
他比她虛長七百餘載光陰,論心機城府,她一個雙十年華的小小金丹,如何能及。
雲昭倒不擔心淩風會被人察覺。
畢竟在玄天宗的主峰之上,他尚且能來去自如,更何況大雍這等凡俗地界。
“本尊再不尋來——”淩風的指尖勾起她一縷垂落的青絲,似笑非笑,“昭昭怕是要另嫁他人了……”
雲昭心頭微動,暗道這老東西莫非真成精了,怎麼什麼事情都知道。
她麵上卻不顯分毫,隻平靜回道,“仙尊說笑了,不過權宜之計罷了。明日,我便送那妖道魂飛魄散。”
話音未落,淩風攬在她腰間的手臂倏然收緊,另一手則攫住了她的下頜,迫使她仰頭。
這吻來勢洶洶,帶著不容抗拒的霸道,卻又在雲昭回應時,變得纏綿悱惻,溫柔繾綣。
直到她氣息不穩,淩風才鬆開她,聲音驟然轉冷,“明日,你若真敢入了他人洞房,本尊定要你好看!”
雲昭被吻得意亂情迷,腦中一片混沌。
待她神思稍定,重新凝聚心神時,身畔早已空空如也。
“他有病吧!”
雲昭指尖撫著微微紅腫的唇瓣,暗自氣惱。
深更半夜的,就為了來親她一口,順便言語威脅一番?
果然,老人家的腦回路就是不一樣。
天色將明未明時,宮裡的嬤嬤們便已踏著露水進了鎮北將軍府。
為首的嬤嬤捧著金絲楠木妝匣,身後跟著四名宮女,手中托著朱漆托盤,上麵覆著明黃綢緞,隱約可見緞麵下鳳紋金釵、珍珠瓔珞的輪廓。
新娘子靜靜端坐在銅鏡前。鏡中映出一張脂粉未施的清麗麵容。
隻是眼下淡淡的青影,泄露了她整夜未曾合眼的疲憊。
昨夜種種紛至遝來,此刻直擾得她心緒不寧。
嬤嬤指尖蘸了玫瑰膏子,輕輕點在她唇上,又用細筆沾了胭脂,在她眉間描出遠山黛色。
宮女們跪在一旁,手捧妝粉,動作輕緩地為她敷麵勻脂。
新娘子闔著雙目,任憑她們在自己臉上塗抹描畫,鼻端充斥著濃鬱得令人發悶的脂粉香氣。
她忍了又忍,強壓下差點溢出口的乾嘔。
“娘娘膚若凝脂,不必濃妝,隻需稍加點綴,便已傾國傾城。”
老嬤嬤一麵打量著鏡中的容顏,一麵堆起笑容奉承著。
手中動作卻是不停,金簪一支支插入她盤好的發髻中。
待妝容畢,宮女們捧來正紅鳳袍。
金線繡成的九鳳朝陽紋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雲昭展開雙臂,任由她們一層層為她穿上繁複的禮服。
內襯素紗中單,外罩織金雲紋大衫,最後再係上玉帶。
垂落的霞帔上綴滿明珠,每走一步,便如星河流動。
鳳冠沉沉地壓下來時,雲昭頸背微僵。
嬤嬤連忙扶穩她,低聲道,“娘娘忍一忍,這是規矩。”
喜帕落下前,她最後瞥了一眼銅鏡,鏡中人華服加身,卻眉眼疏冷,不似新嫁娘,倒像一尊被金玉裹住的冰雕。
府門外,鼓樂喧天,各府車馬早已候在長街兩側。
雲家出了位皇後娘娘,這是何等潑天的榮耀。
滿朝文武,無論真心還是假意,此刻都攜了重禮前來道賀,一張張臉上堆滿了熱絡的笑容。
至於那笑容底下藏著幾分真心,幾分嫉恨,便無法去深究了。
工部尚書夫人執扇掩唇,高聲道,“雲家女兒鳳命天成,今日大喜,真是我大雍之福啊!”
雲老夫人含笑頷首,雲翎站在階下,麵色沉靜,唯有袖中攥緊的拳頭泄露了一絲情緒。
按照民間嫁娶之禮,女兒出閣時,本該由家中兄長背負上轎,以示娘家人對出嫁女的珍重與不舍。
然而今日,當皇後鳳駕即將啟程之時,雲翎將軍卻始終靜立階下,紋絲不動。
起初,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不解的竊竊私語。
幾位年長的婦人交頭接耳,疑惑雲家為何不遵古禮。
漸漸地,有明事理的人低聲解釋道,“這可不是尋常嫁娶,新娘子是要入主中宮的皇後娘娘,鳳體尊貴,豈是凡夫俗子能夠隨意觸碰的?”
這番解釋在人群中悄然傳開,眾人見雲翎將軍雖未上前,目光卻始終追隨著那一襲紅衣,這才恍然大悟。
喜娘攙著雲昭邁過門檻,眾人屏息,隻見那襲紅衣緩緩移動,裙擺上的金鳳振翅欲飛。
圍觀的貴婦們交換著眼色,心中暗忖:雲家,這是真要飛黃騰達了。
皇後娘娘即將入主鳳儀宮,整個後宮都沸騰起來。
各宮各院的宮女太監們來回奔走,連守夜的更夫都不得歇息。
就在這忙亂之際,一道黑影悄然掠過宮牆。
子時三刻,萬貴妃寢宮的窗欞無聲開啟。
江浸月如一片落葉般飄入內室,衣袂未驚動半片塵埃。
隻見裴小滿正癱在貴妃榻上,百無聊賴地數著手指頭玩,一見來人,頓時蹦了起來。
“三師兄!”
他一個箭步竄上前,死死揪住江浸月的袖口,聲音裡掩不住的興奮。
“你可算來了!這破地方,悶得我都要長蘑菇了!”
江浸月眉頭緊蹙,指尖一彈震開他的爪子。
三言兩語交代完明日的計劃後,轉身便欲離開。
卻被裴小滿一個閃身攔在門前。
“你就這麼狠心,把師弟獨自扔在這龍潭虎穴?那妖道正忙著呢,哪有閒工夫管後宮這些瑣碎事?”
裴小滿那雙桃花眼裡瞬間蓄滿水光,“而且,你剛剛說的太快了,好多地方我沒記住。”
江浸月腳步一頓,月光下他的側臉棱角分明。
沉思片刻,他到底是留了下來。
江浸月倒不是擔心裴小滿的安危,他是怕萬一裴小滿腦子一抽,布置錯了陣法。
那小師妹,可就真被他們坑慘了……
二人一直忙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才總算完成了所有布置。
江浸月雖然身著內侍服飾,但那清冷出塵的氣質卻怎麼也遮掩不住。
挺直的背脊如青鬆般傲然,眉眼間的淩厲之氣,更是與尋常太監截然不同。
回到寢殿,江浸月終於輕輕舒一口氣。
他摩挲著袖中的陣盤,低聲道,“此陣專克水靈根,待那妖道入陣,你便引天雷……”
話未說完,裴小滿突然瞪大眼睛,“水靈根?誰是水靈根?”
他一把抓住江浸月的衣袖,“那妖道是木靈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