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指節驟然發白，陣盤在他掌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哢聲。
他開口，聲音像是從九幽寒淵中滲出。
“你當真確定？”
玄天宗戒律堂的卷宗向來嚴苛，自開派以來，曆經萬載春秋，從未有過半分謬誤。
那拓印的紙頁上，“趙大俊，水靈根”六個朱砂小楷，至今清晰可辨。
江浸月眼中劍意暴漲，忽然想起當初與雲昭推演時的疑點。
以戒律堂大長老化神期的修為，怎會連一個元嬰初期的叛逆弟子都處置不淨？
除非——
此人，根本就不是趙大俊！
裴小滿急得額頭沁出冷汗，往日嬉笑的神色蕩然無存。
“千真萬確！我與他交手時，金靈根對木屬性的壓製感做不得假。”
遠處禮樂聲震徹雲霄，皇後鸞駕的金鈴聲已清晰可聞。
此刻時間緊迫，二人連懊悔都成了奢侈。
“來不及了……”
江浸月聲音發緊，眼中一絲痛色閃過。
為今之計，隻能將錯就錯，強行啟動原定計劃。
裴小滿一向笑臉的臉色此刻也麵色凝重，“三師兄，那我們布下的陣法……”可還有用？
“照舊啟動。”江浸月咬牙道，“雖不能完全克製，總能拖延片刻。”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愧疚。
可憐的小師妹，竟要被他們這兩個不靠譜的師兄坑慘了。
江浸月想起臨行前雲昭信任的眼神，胸口如壓了千斤巨石。
“我去改動陣法。”
他猛地轉身，衣袂翻飛間已恢複冷靜，“你那些壓箱底的符篆，如今到了用的時候了。”
話音未落，人已化作劍光掠出窗外。
這歸墟鎮海大陣，脫胎於上古《洛書》水行篇。
以“水德無常，以鎮為綱”為核心，暗合天道循環之理，再輔以五行逆生、八卦錯位之變，形成三十六重環環相扣的禁製。
最精妙之處，在於能借敵之水靈反製其身，以水鎮水，生生不息，堪稱水係修士的克星。
此陣原為克製趙大俊的水靈根而設，每一處陣紋都經過精心推演。
如今要臨時改動，無異於在刀尖上起舞。
稍有不慎，便會引發陣法反噬。
江浸月隻能稍作調整。
玄武像換成當下手裡有的寒玉符，蛟珠暫且用魄石替代。
坎位轉離，兌位入坤，水行逆轉，改鎮為困。
原本模擬江河走勢的陣紋生生切斷幾處，重新連接成反向漩渦。
陣法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原本平靜的藍光突然劇烈波動。
江浸月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陣樞上。
“以血為引，化水為籠！”
精血融入陣紋的刹那，整個陣法光芒驟變。
原本幽藍的水靈之氣，漸漸化作淡青色的混沌靈光。
專門針對水靈根的壓製效果，此刻勉強擴展為對所有靈力的束縛。
隻是這番改動代價巨大。
陣法威力驟減七成，持續時間更是縮短到不足一個時辰。
更棘手的是，這樣的臨時陣法，根本困不住真正的化神大能。
江浸月擦去唇邊血跡，臉色蒼白如紙。
裴小滿此刻，正在手忙腳亂地翻找著自己的那遝符篆。
“在哪，到底在哪……”
他咬著下唇，將一張張符紙快速翻過。
這些年來收集的各類符篆，此刻全都雜亂地堆在掌心。
遁地符、隱身符、五雷符……
卻都不是此刻最需要的。
突然，他的手指觸到一張質地特殊的符紙。
裴小滿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抽出來。
正是那張珍藏多年的“太乙封靈符”！
符紙通體泛著淡金色光澤，上麵的朱砂符文隱隱流動，仿佛有生命一般。
“總算找到了！”
他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將其他符篆胡亂塞回袖中，唯獨將這張太乙封靈符鄭重地捏在指尖。
這可是他壓箱底的保命法寶，當年在秘境中，拚著半條命才從上古遺跡中得來的。
平日裡，連拿出來顯擺都舍不得，如今卻要為著這等小雜碎用掉。
“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咬咬牙，將符篆貼在掌心收好。
“要是那老妖怪真敢衝破陣法去奪取小師妹氣運，小爺我就用這寶貝，砸他個滿臉開花！”
寅時三刻，宮中次第響起編鐘長鳴。
百丈紅綢鋪就的禦道上，皇後鑾駕如赤金遊龍，逶迤而來。。
鸞車以紫檀木為骨，嵌八十一顆東海明珠為飾，四角垂下的鎏金鈴鐺隨著轎子的步伐輕響。
“鳳駕臨朝——”司禮監掌印太監的高聲唱喏。
年逾古稀的老丞相精神抖擻，手捧鎏金玉冊，步履穩健地走在群臣前麵。
官靴踏過新鋪的猩紅氈毯時，腰間的羊脂玉組佩紋絲不動。
“臣等，恭迎皇後娘娘——”
文武百官皆是一身絳紫朝服，隨著老丞相的動作，在其身後跪拜如潮。
山呼聲再次響起。
“臣等，恭迎皇後娘娘——”
皇帝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自玉階緩步而下。
他俯身撩起鸞車珠簾，寬厚的手掌探入轎中，穩穩托著皇後的腰肢，將人扶下車轅。
新後蒙著繡金蓋頭，隻在動作間隱約露出弧度完美的下頜。
隨即，二人攜手並肩踏上丹墀。
國師手持青銅渾天儀，突然高聲道，“吉時已到，請帝後共祭天地！”
祭壇中央的青銅鼎中，嫋嫋青煙已然騰起。
禮官呈上鎏金酒樽，帝後各執一盞，麵向蒼天。
“皇天後土，佑我大雍！”
皇帝聲音渾厚，酒液灑入鼎中，火焰驟起三丈。
皇後頭上蒙著蓋頭，似突然被驚到，執樽的玉手微微一顫，酒水在鼎中濺起奇異的藍色火花。
那國師身著紫金雲紋道袍，滿頭銀發用一根桃木簪束起，儼然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此刻他正高聲吟誦著祭文，聲音慈祥如春風化雨。
那抑揚頓挫的語調，讓在場百官無不心生敬仰，幾位年邁的大臣甚至感動得抬手拭淚。
可當帝後轉身時，三枚古舊銅錢從他寬大的袖口中悄然滑落。
錢幣貼著猩紅地毯無聲滾動，精準地停在皇後繡鞋三步之外。
那錢幣背麵，赫然刻著猙獰的符咒！
眾人視線都被帝後吸引之際，卻沒看見，國師低垂的眼簾下閃過一絲得逞的精光。
三枚銅錢毫不起眼，卻以鼎立之勢將皇後圍住。
“快了，就快了……”
國師默念著，心頭湧上一股難以抑製的狂熱。
他想起這百年來在凡間的蟄伏，扮作慈眉善目的長者，忍受著與螻蟻為伍的屈辱，甚至不惜對凡人帝王卑躬屈膝。
隻待祭文念完最後一字，這個精心布置百年的殺局，終於要迎來最後的收割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