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緝拿的要犯,三郎不知。邵沢光,你在背後跟蹤我,這樣的手段也是邵家能做出來的?”謝三郎大聲道。
他此刻身形挺拔,麵容平靜,語聲卻透出絲絲冷意,那種來自骨血深處的不屑,讓邵沢光的臉色沉了幾分。
“你可知,我謝邵兩家這麼些年來相互依仗……”
謝三郎往前幾步大聲說著兩家之間過往的情分,轉而小聲跟秦回道,“秦回,你快走,他們人多勢眾,你先逃出去。”
他說這話時側身靠近秦回,聲音低如蚊語,卻掩不住語氣中那急迫的焦慮。他並非怕死,隻是怕傷了秦回。
秦回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如一座石像般巋然不動,眉頭微蹙,目光卻在黑暗中銳利如刀。他自然知道謝三郎的苦心,可他豈是能被輕易趕走的人?
越是如此,謝三郎越是著急。
邵沢光似乎也看出了兩人之間的不對勁,雖然隔得遠火光也照不清楚,但他知道謝三郎在想什麼:“謝三郎,不必拖延時間了,今日你們兩人都要去我邵家做客。”
說完邵沢光抬手,身後的一幫護衛快步而上。
盔甲摩擦聲與雪地雜亂腳步交織,火把在寒風中搖晃,照出一張張森然的臉,殺氣已至咫尺。
秦回也沒有跟他們廢話,直接從懷中掏出幾顆圓球,對著朝自己而來的幾人砸了過去。
等邵沢光意識到那是什麼的時候已經晚了。
幾聲震天的霹靂雷聲,前麵的雪地都被炸空了一塊,一群朝著他們跑過來的精銳護衛紛紛被炸飛了。
連帶邵沢光所在的位置,如今也空了一小塊的地皮。
那一瞬間,火光與爆鳴交織,衝擊將周圍的積雪炸起半空,碎雪如飛雨四濺,空氣中滿是火藥與血的味道。
原先照亮四周的十幾根火把落在了地上,慢慢地熄滅了。
四周逐漸重回了黑暗,謝三郎看不清,但能聞到風聲中慢慢吹來的血腥味。
他攥緊了袖口,內心激烈翻湧。他從不嗜殺,卻不代表不會應對殺戮。
“走吧。”秦回的聲音依舊,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那是一種極致克製下的冷靜,從他踏上複仇路那日起,便早已習慣以殺止殺。
謝三郎不語,跟在他的身後一步一步走著。
馬兒在剛剛已經嚇飛了,不知道跑了何處。
四野荒蕪,殘雪未化,天色越發深沉,隻有他們二人踏雪前行的腳步聲在林中回響。
走出這處山崖時,下麵道路的火光更亮,今夜的侍衛似乎很多。
謝三郎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驛站,那裡的火光更亮。
應當是謝家派出來找他的人,而不是邵家的人。
他心頭微鬆,卻不敢掉以輕心。
秦回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住了,好一會兒才道:“三日之後,我在南城門等你。”
他的背影在火光掩映下拉得極長,聲音雖輕,卻不容置疑,仿佛一句軍令。
“好,秦公子等我。”
謝三郎應聲時心中震蕩不已。這三日,他必須做好萬全之備,不隻是為了明鞍城,也是為了這場遲來的清算。
秦回說完這話就離開了,謝三郎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躬身一拜。
久良,見那身影融入夜色之中,他才緩緩朝著那處的光亮走去。
夜風拂麵,帶著淡淡血腥與焦灼煙氣,吹得他眼中淚光微湧,步伐卻愈發堅定。
正如謝三郎所猜測的那般,圍在那驛館周圍的都是謝家的護衛,這上上下下的都是為了找他。
謝三郎一出現,眾人將他團團圍住,噓寒問暖的。
“呀,公子出去這麼久,鞋襪都濕了,這麼冷的天,莫要凍傷了身體啊!”一個奴仆驚呼道。
謝三郎這才低頭看了一眼腳上,腳邊的衣服卻是被雪水浸濕了,就連靴子裡麵也是如此。
原先他不覺得,如今被人一提及,似乎真的有了那麼一絲的寒意。
這股寒意不斷擴大,直至冰冷刺骨。
他眼神動了動,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也會冷,也會累。隻是這些年,他早已麻木了。
這幾十年來,他似乎一直過得是這樣的日子,所以才沒有感覺吧。
謝三郎自嘲,換了雙鞋襪跟著奴仆坐上了回溫泉莊子的馬車。
此刻,莊子外麵迎接他的是比驛站門口更多的人,甚至家中的長輩都在。
瞧見這麼多的人,謝三郎很快就想明白了關鍵,許是自己留下的書信被奴仆發現了吧。
這不是什麼大事,謝家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三郎,你回來了啊!外麵這麼冷,日後彆去了好不好?”老婦人問著,眼角掛著閃閃的淚花。
她的聲音沙啞,卻極力維持平穩,仿佛多一分顫抖就會讓那一身母性的包容徹底崩塌。
謝三郎不答,站在門口掃了一眼這些族中親人。
他這般不言不語的情況,叫眾人愈發擔心,這是在外麵被精怪勾了魂了?
“三叔,你可嚇死大嫂了!快進去暖和暖和吧!”
一乾人擁著謝三郎向屋內,在眾人的關切聲中,謝三郎忽得開口道:“明日準備馬車……”
老婦人欲要開口再叮囑兩句。
“我要回去,找大哥二哥。你們也回去……”
至此,謝家眾人無話,跟著謝三郎走去。
直到把他送回了院子,才慢慢散去。
但仍有幾個不明所以的晚輩好奇問著,“祖母,我們難得一家人來一次溫泉莊子,怎麼就要回去了呢?”
“三叔才回家,不就是出去自己走走,怎麼鬨出這麼多的事情?讓一幫人都跟著他折騰呢?”
謝老夫人不語,隻是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老了,能教你們的東西不多了。你們尚小,隻需記得一句話,三郎在,謝家得興旺,若三郎不在,謝家人當求自保。”
這句話把一群小輩嚇得大驚失色。
三叔竟然是這麼重要的人物嗎?這些年來,三叔一直不在家,甚至不曾入仕,怎麼會牽動謝家這個百年大族的興衰呢?
第二天,謝家就拖家帶口的坐著馬車回京城了。
因為冬天路不好走,謝家走了兩天一夜才到。
回到京城中時,瞧見這城門口森嚴的守衛,起先還以為是災民又鬨起來了。而後一打聽才知道,是邵家的公子兩日前的夜裡,在荒郊野外被人殺了。
那賊人手段的極其殘忍,應當是十幾年年前的秦氏舊黨餘孽。
謝家年輕的小輩不知道什麼舊黨餘孽,可在知曉了那邵家公子出事的地方,心中一驚。
那不是三叔去的地方嗎?
一個個不再吭聲,回到了家中,閉上了嘴巴,等待著家中長輩的吩咐。
他們待在屋中,沒有長輩的召見沒有過去。
雖然沒有著急,但宅院這麼大,一群人在屋子裡麵乾什麼,總能有些奴仆知道些事情。
於是乎眾人都知道,謝家幾位當家做主的人在祠堂議事。
在祠堂議事!聽起來可是很大的事情啊!
能出現這種情況的,不是謝家能出什麼事,而是說京城要出什麼事了。
就這樣到了夜深時分,一個個晚輩們等至昏昏欲睡時,才等到了自己親近之人的消息。
“父親,你要我和妹妹回祖家?為什麼?”
有的長輩並不解釋:“去就是了,父親是為了你好。”
“父親,為什麼要出城呢?”
有的則是詳細解釋了兩句:“這京城的天要變了!風雨將要起,京城乃是必爭之地,你們分批離開,謝家的血脈就多幾分僥幸。”
麵對家中小輩們一個個惶恐的麵孔,他們依舊是歎氣。
十幾年了,終究是又等到了這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