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回回城比謝三郎早了不少,他是連夜回京的,第二天一早便到了京城門口。
城門尚未全開,冬日寒霧彌漫,天邊才泛起魚肚白。他身上披著一層薄雪,鬢邊冷霜未融,馬蹄踏雪發出清脆聲響。
回到城內,他直接讓人給齊連傳了句話,說要見他一麵。
齊連自然是欣然而往。
城西,某間僻靜的小院中,這天光透徹時分,齊連喬裝打扮,帶著奴仆趕到。
他進門時身上還帶著冷風,輕拍雪塵後便匆匆走進屋中,見到大哥後立刻露出笑容。
見到裡麵的大哥,他高興地跟大哥分享了那個消息。
“大哥,小妹說她要過來了,她要成婚了。她來看阿寧一眼,希望能帶阿寧去西岐參加她的婚禮……”
說到小妹的婚事,齊連眼中有一絲釋然,更多的是欣慰。兄妹幾人中,唯有她得見安穩清淨,實屬不易。
他們兄弟幾個都不成家,但是對於即將成婚的小妹還是有幾分祝賀的。
小妹有了夫君是件好事,日後有人照顧她了。
秦回聽了這消息,神色淡淡的,臉上看不上是喜是悲。齊連敏銳察覺到了一些什麼事,追問道:“謝三郎那裡如何了?”
“見到了,他同我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齊連很是詫異。
他從秦回的眼中看出一絲難得的凝重,心下泛起一絲不安。謝三郎究竟說了什麼,竟讓大哥神情這般?
看來謝三郎是沒死了,謝三郎是說了什麼話,讓自己僥幸逃命了?
然而秦回接下來的話,讓他心中大駭。
“真的嗎?謝三郎說的是真的?”齊連驚訝道。
他後背倏然繃緊,像是聽見了什麼不能為外人道的秘聞。
秦回點點頭,他思慮再三,覺得謝三郎不會說假話。
“明鞍城那裡我暫時去不了,但那邊我會讓人處理好的。你過去,你和阿寧一起過去。”秦回吩咐道。
他的語氣帶著命令意味,沉穩中藏著一絲鋒銳。
“那大哥你呢?你去做什麼?”齊連好奇。
“難得來一次京城,我自然會取一些利息去祭拜明鞍城的亡魂。”秦回輕鬆道。
仿佛隻是去路邊摘一些花,采幾棵草。
但齊連聽出了那話中冰冷的底氣,像是連年壓抑下的雷霆即將爆發。他沒再追問,隻是點頭道:“行,小妹和阿夢那邊我會去派人傳話的,那我帶著阿寧先離開了。”
兄弟二人分彆後,齊連就去了一趟宴菱的小院,告訴她要帶她離開的事。
“二哥,為什麼忽然要走?我們去哪裡?”宴菱問。
“明鞍城。”
他語氣柔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意,眼中浮現一抹複雜情緒,仿佛藏著千言萬語。
在齊連說明了目的地以後,宴菱不再追問,隻是吩咐下麵的人去收拾東西。
她眼神清明,心思卻早已平靜如水。比起追問,她更明白信任的重要。
收拾東西是一件事簡單的事,難的是如何跟那臭老頭子說。
齊連回府的時候腦子中還在想這事,卻不料這府門一打開,齊章就站在了門口。
他似在站在這門前有一會兒了,整張臉都冷冷的,不知道是被寒風吹的,還是一直如此。
“老夫還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呢。”齊章哼聲道。
“我回來,是來收拾東西的。”
齊章麵上有片刻的僵硬,但又很快一閃而過。
他看了眼齊連,語氣像瞬間蒼老了十歲一般,“既然要走,那就陪著我在院子裡轉一轉吧。”
齊連跟上。
兩人並肩而行,穿過雪掩的小徑,四周靜得仿佛能聽見心跳。他望了眼年邁的父親,心中五味雜陳。
丞相府的奴仆並不多,但父子倆一路走來,一個人都沒見到,隻是地上的雪被掃得很乾淨,瞧不見一點兒雪花。似乎是奴仆早就被得了吩咐,一個個躲進了屋子裡麵。
“你少時離家,一走就是十幾年。好不容易回來了,現在又要走了,這一次,又準備走多久呢?”齊章問著,像是長輩對小輩的關心,但語氣中的落寞顯而易見。
齊連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次要走多久,但是他知道,若是京城一亂起來,他定然不是那麼容易回來的。
隻是離家,又不是生離死彆的,搞得這麼難過乾什麼?
“老頭子,你不是一直盼著我走遠些嗎?我走遠些。不氣著你,不好嗎?”齊連努力活躍著氣氛。
齊章瞥了一眼身側的兒子,鼻頭呼出了一大口氣。
“我要去一趟明鞍城。”
聽了這話,齊章的臉色又變了幾分,甚至還有幾分發青。
明鞍城!
難不成,大梁那邊會有動作。
“我有我想做的事情,你攔不住我的。我不知道京城日後會如何?但我不想,下次見麵時,我來替你收屍。大哥這個人表麵上看著冷,但你畢竟是我的親父,他並不對你怎麼樣的。大哥不會對你動手,但不代表著朝廷的人,京城的人不會對你如何?”
“你的退路找好了嗎?”齊連問著,扭頭看向這位自己的親生父親。
二人的父子情分不算多,但又不是一點兒也沒有。
隻是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位置,不是說放久放的。
“老頭子,你在這個位置上坐了許久,如今孤家寡人的。我的身份若是暴露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你得好好護好自己,我可不想回來以後替你收屍……”
這話說得難聽,但齊章聽著並不生氣,眉宇之間反而有淡淡的笑意。
二人走至後院的一處水榭邊。
這裡原先有一條河,如今天寒地凍,河水早就被凍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春日時,這對父子百無聊賴之際,都會來河邊喂魚。齊章白天事務繁忙,多是傍晚來,齊連則是白天來,兩人偶爾碰麵,再各自分開。
如今手癢想喂魚了,可惜這魚兒都在冰麵之下,摸不著,也難尋找。
齊章想抬手摸摸這孩子的腦袋,跟尋常父親一樣誇讚勉勵他兩句。
隻是孩子已經很大了,他們之間又有那麼多的隔閡,再說他也不是什麼好爹。
“去吧,老夫這一畝三分地,能自己守住,隻是你那裡,山高路遠的,老夫照顧不到,以後就幫不到你了。”
“我有我的本事,自然是不需要你的幫助的。”
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後,父子二人還坐下吃了個飯,心平氣和聊了會兒天,甚至還去了祠堂的牌位前祭拜了一番。
祠堂是丞相府的禁地,平日裡齊章都是親自去打掃,從不假於他人之手。
站在生母的牌位前,父子倆都很沉默,一個個輪流上香,跪拜。
齊連拜的是親生母親的排位,她也姓齊,立在這一眾齊家排位間。
原先齊家人是不許的,才把她的牌位丟了出去。
後來等齊家的人死光了,齊章也不管他們死後有什麼想法,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我行我素罷了。
隻是她的牌位上隻能寫上齊家女兒的名字,不能寫上他的妻。
人既已去,也沒那多的講究了。
不管是先人,還是後人是如何想的,齊章都不在意。
如今他在唯一有幾分在意的人都將要離開他,他又有什麼懼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