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洞裡休息了一夜後,那些人第二天就到了。
那一夜,山洞裡靜得出奇。有人夢中喊著母親的名字,有人默默抹淚,還有人將劍刃藏於身下,像是怕再次失去一切。
得救以後,宴如舟養了許久的傷。
開始的幾天,宴菱還來看他,但後麵幾天她就跟銷聲匿跡了一般。
她的缺席像風雪後忽然沉寂的山林,讓人不安。帳中不再聽見她與士兵們拌嘴打趣的聲音,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阿菱去哪裡了?
當時,宴如舟離大軍所在的城池仍有幾十裡。
宴如舟從昏迷中醒來,第一件事便是看向帳外。他總幻想那熟悉的身影還會走進來,帶著粗糲卻堅定的聲音喊他‘大哥’。
下麵的人見他打聽起宴菱的消息,一個個都含糊其辭。
他記得她曾無數次在火堆旁整理破損的地圖,嘴裡念叨的都是如何不讓同袍再走冤路。他怎麼都無法將她與‘叛徒’二字聯係起來。
“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了?”宴如舟皺著眉追問著。
直到他發了火,下麵的人才告知了他實情。
宴菱被宴老將軍帶走了,說是軍中的軍情泄露,有人懷疑泄露軍情的人就是她。
宴如舟的怒火不是為彆人,而是為那個明明信任他、為他奔波救命,卻被打上‘叛徒’之名的阿菱。他恨自己當初為何不擋在她前麵。
怎麼會呢?阿菱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怎麼不早些告訴我?”
那一刻他像被雷擊般呆住了。他想衝上去拉住她,哪怕隻是再問一句為什麼,可腿卻像灌了鉛一般無法動彈。
“已經有半月了。”
“什麼?”
“備馬!我們現在回城。”
宴如舟曾幾度以為自己要死了,可在宴禎揭下麵具時,他才真正明白,原來最可怕的從不是死,而是信任崩塌的一瞬。
隻是宴如舟還未啟程,城破的消息已經傳來。
燭火搖曳中,她那張熟悉的臉映出陌生的笑意。那笑容很美,卻透著徹骨的寒冷,比山中的雪夜更讓人心驚。
前來傳信的小兵滿身鮮血,他哭著說,宴家的人都死了,隻留下宴如舟一人。
宴老將軍最後的遺言是,希望宴如舟好好活下來,他是宴家唯一的男丁了。
“隻剩我一人了嗎?”宴如舟呆愣的念叨著這句話,許久以後,毅然決然上了馬。
宴如舟再不願相信,也不得不承認,那些被他信任、深愛的人,一個個在命運麵前倒下了,而他竟然無力回天。
他喬裝打扮潛入了屍橫遍野的城池,再混入敵人的營帳中,發現了坐在宴會上的宴禎。
禎兒!禎兒還活著!
他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那女人蹲在他身前,用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說出每一個字,他才意識到,這一切早已無法回頭。
看見妹妹在敵人的營帳中受辱,宴如舟咬咬牙,決定找個機會把妹妹救出去。
他找了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和宴禎碰上了麵。
睡在敵人營帳中的宴禎格外警覺,那刀差點兒就砍到了宴如舟的脖子上,還是他閃躲了一下,出聲叫了宴禎一句,她才及時收了手。
“大哥,原來你還活著啊!”宴禎說著,聲音裡帶著哭腔。
“禎兒,隻餘你一人了嗎?”宴如舟強忍著心痛問著。
明明離開之前還好好的,現在怎麼隻剩下禎兒一人了呢?
在宴禎的哭泣聲中,宴如舟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阿菱竟然是胡人的奸細,她出賣了軍情了,害了一家人和滿城的士兵。
怎麼會呢?
阿菱怎麼會是這樣的人?明明不久之前她還冒著風雪過來救自己?
如果不是真心想救他,阿菱何必冒著這樣的風險來找他呢?
回應他的,隻有宴禎的低聲哭泣:“禎兒沒用,沒能給爹爹和哥哥收斂屍骨,隻盼自己能僥幸活著,活到有人來救我們的一天,再把這個叛徒的名字說出去!”
“大哥,禎兒既已經受胡人之辱,便再無顏麵活在世上了。”說著宴菱舉著短刀要劃上自己的脖子。
宴如舟趕忙去抓。
“禎兒,你得活著,好好活著!宴家如今隻剩下你我二人了,若這麼死了,又有何人來替他們報仇呢?”
宴如舟求了又求,宴禎終於丟下了刀,哭哭啼啼喊著,“那大哥可否替我去殺一人,他羞辱了禎兒,隻有殺了他,禎兒才能安心活在世上啊!”
宴禎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妹妹既然有要求,他自然是要辦到。
不管是為了妹妹,還是為了父母的在天之靈。
宴如舟按照宴禎的要求,一步步潛入了營帳,殺了那帳中的人。
他潛入的時候,那帳篷中的胡人男子正抱著那女子睡覺。
一刀下去,宴如舟把男人殺了,驚醒了那女人。那女子的一聲尖叫之下,他也沒能逃走。
對胡人來說,他便是異類,營帳中除了他沒有旁人,把他拿下再正常不過。
宴如舟不怕死,他死前還拉一個胡人做墊背,便是死也開心的。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跟著那群胡人一同出現的還有宴禎。
宴禎跟一群胡人的首領一起進入了營帳內,再從營帳裡麵出來。
他就是再蠢也該察覺到一些東西。
如果是被俘虜的凡人女子,怎麼可能跟著胡人一起進進出出營帳呢?
那一刻,他仿佛聽見了時空撕裂的聲音,宴禎的身影從夢魘中走入現實,熟悉卻又可怖。宴如舟的心跳亂了,仿佛連空氣都變得稀薄。
在經曆了一番嚴刑拷打的酷刑後,宴禎終於來找他了。
帶著一把刀過來。
她語氣嘲諷,眼中帶著笑意:“宴家的人真是一窩的蠢貨,宴如玉是,宴蕭然是,你也是。”
宴如舟被打得很厲害,雙眼受了傷,看不清眼前的人,但能辨彆出宴禎的聲音。
他像一口破了的風箱,每說兩個字就要氣喘籲籲半天:“禎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宴禎笑了笑,笑聲如銀鈴般悅耳。
這句話像是一把匕首,輕輕切入心口,卻痛得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