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位於大晉以北,土地遼闊寬廣,但冬日格外漫長,有時甚至要到四五月份才徹底化雪。山巒間白雪未儘,地氣卻已暗暗回暖。
齊連與宴菱一行人自西岐啟程,沿路過山穿林,踏雪尋春,行了十來日,終於在四月初抵達大梁國都。
此時正逢大梁初春,雖寒意未消,但街頭巷尾已有耕農之聲,田間有人翻土播種,孩童在麥壟間追逐,滿目新綠生機盎然。馬車駛入都城,街市繁華,市井熱鬨,叫賣聲此起彼伏,仿佛與大晉風格迥異。
接見他們的,是一位穿著華服的幼童,不過三四歲大。宴菱眸中閃過幾分詫異——來的路上,齊連便已提及大梁新帝年幼,可眼前這孩子,比她想象中還要稚嫩些。
那孩子頭戴金冠,身著華服,稚嫩的小臉努力擺出莊重神情,蹣跚地從禦階上走下,言語中竟已有幾分帝王氣度。
“見過陛下。”齊連上前率先見禮,宴菱亦是隨之俯身一禮。
“免禮。”幼帝挺了挺脊背,奶聲奶氣卻儘力沉穩,“二位遠道而來,朕已設宴款待,還請隨朕入殿。”
隨小皇帝入殿後,宴菱竟意外在大梁的宮廷中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江蔚。
江蔚此時身著大梁服飾,神色沉穩,舉止得體,上前朝二人見禮。與在大晉時的瀟灑形象相比,江蔚如今多了幾分世故與沉穩。
宴席設在朝陽殿,廳中陳設精美,帷幔隨風微動,香爐輕煙嫋嫋。宴上坐著數位大梁重臣,皆是文武百官,賓主之間雖有禮貌寒暄,但氣氛顯得微妙而克製。
他們對秦回關心頗多,或明或暗地試圖從齊連口中探聽他的行蹤與計劃。齊連回答得滴水不漏,隻說兄長身在遠地,暫不歸朝。
席間不便盤問,眾人的目光便轉向了年紀稍小的宴菱。宴菱雖年少,卻沉穩有度,隻言片語皆不泄密,讓眾人無從下手。
眾臣眼見試探無果,隻得草草退席。因帝王年幼,宴間酒水寡淡,氣氛也無太多歡愉,眾人皆各自找借口告退。
宴菱餘光掃了幾眼江蔚,見他雖坐得板正,但眉宇間總有些不自在,與往昔相比,明顯拘謹了許多。她心中不由泛起些許疑問。
臨近散席時,有宮人匆匆而來,低聲傳話:“陛下有請二位殿後相見。”
齊連與宴菱隨宮人穿過回廊,進入後宮內殿。
那稚嫩帝王此時換了一身素袍,麵容不複方才朝堂的莊重,反而多了幾分孩童本色的脆弱與真切。小皇帝怯怯地看著二人,眼中含著明顯的不安。
“齊先生……秦將軍什麼時候回來呢?”他的聲音軟糯中帶著一絲顫意。
齊連微怔,心中一酸。他俯身行禮,語氣溫和:“陛下,大哥此去有大事在身,尚未告知歸期,但他若完成使命,必會歸來。”
小皇帝咬了咬唇,低聲問:“他會不會受傷?在外頭……是不是很危險?”
宮人不曾告訴他實情,但他知道,外麵很亂,尤其是大晉那邊。秦將軍一向是他最依賴的人,如今卻被迫遠赴他國,這對年幼的他而言,無異於孤身應對風暴。
齊連上前,溫聲道:“陛下放心,大哥身邊有得力之人護著,一定安然無恙。”
“他也常念著陛下,等他處理完事務,自會歸來。”
小皇帝聽罷,眼中閃過一絲淚光,卻倔強地沒讓它滑落,隻是重重點頭,像是在為自己的堅強加冕。
殿外暮色將沉,風起,簾動。宴菱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心頭微澀。
這片土地遼闊寒冷,而少年帝王早早便背負了江山社稷的重擔。她忽然能理解,為何秦回要她和齊連親自來此——並非隻是協助政務,更是在給這個孩子一些依靠。
這份責任,比她想象得要沉重得多……
二人離宮後,住進了秦回的府邸。
秦府很是寬敞,但人並不多。兩人在府上歇了兩日,江蔚便登門拜訪。
先是問候了兩人住得可否習慣,又邀請二人出去看看。
江蔚語氣輕鬆:“過幾日便是韶華宴,春望台外設有花宴,賞春踏青皆可,不若同去看看?”
宴菱一怔,略帶驚訝,“韶華宴?”
江蔚點頭一笑,“北地舊俗,每逢春耕結束後的第三日,帶些吃食外出踏青。到了現在,便是文武百官與百姓同慶,先帝賜名韶華宴。”
宴菱有幾分好奇,便應了下來,隨他一同出行。
齊連倒是不怎麼感興趣,隻讓宴菱好好玩。
春望台在城外十裡,一路過去,車馬徐行,道旁柳條抽芽,山櫻點點。
到了山腳,已遠遠能望見台前花海如織,人影攢動。有達官顯貴帶著奴仆在此免費贈送點心與清茶,民間亦有應和,熱鬨非常。
草地上布起簡易的矮案,帷幔隨風起伏,孩子們奔跑追逐,街頭賣藝的敲鑼打鼓,花車徐徐駛過,所過之處灑落桃花瓣。更遠處還有一座木台,女子舞袖而上,曲調高揚清麗。
宴菱置身其間,不禁感歎道:“大梁的春日看起來很暖和。”
江蔚一笑,“大梁苦寒慣了,便格外珍惜春日每一寸暖意。”
她側首望向遠山,薄霧氤氳,桃林成海,心下忽然鬆快許多。
這場春日的韶華宴,在廟堂之外,於人間之中,讓她覺得,哪怕是風雪之後,也終有暖意重回。
孩童們圍著一尊彩繪的花神塑像打轉,邊唱邊跳,歌聲稚嫩而歡快,仿佛整個大梁都蘇醒在這一場春色之中。
江蔚輕聲向她介紹:“那是花神祭的儀式,據說越熱鬨,來年花果就越豐。”
宴菱看著那些虔誠的小手將編好的柳枝掛在枝頭,不由想起西岐時,百姓在神女廟前所做的供奉。
國土不同,但相同的是百姓對美好生活的期盼。
她低頭看了眼手中花糕,隻覺得是與在邊關不同的體驗。
江蔚在一旁作陪時,不少貴族少男少女的目光從他們這邊掠過,還有直接上來搭訕的。
宴菱不善這些,便全拋開了江蔚。
眼瞧著江蔚也應付不來,她便隻能溜之大吉。
春光賞夠了,是時候回府陪二哥乾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