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春寒未褪,清晨的寒意從磚石縫隙中滲出,洇濕了窗欞與衣角。
秦府內,炊煙未起,宴菱卻早早醒來,推窗時,隻見齊連已披衣整裝,在院中與一位管事低語。
她披了外衣走出屋門,輕聲喚道:“二哥,這麼早就要出門?”
齊連回頭看她一眼,似有遲疑,終是點了點頭:“今日要去軍械司巡視,準備些要緊的東西。”
“我能不能一起去?”宴菱目光清澈,隱隱帶著試探,“若有我能幫上的,我也想出力。”
齊連沉吟片刻,終於一笑,示意她隨他一同上馬:“也罷,本來還想過兩日再告訴你。你既主動問了,那便一起去吧。”
二人乘車出了城門,往北行數裡,便見一道沉重的黑漆鐵門隱匿於山林之間,門上刻著“天武軍械庫”四字,肅穆森嚴。
守門軍士核對了齊連身上攜帶的信物,連忙開門放行。
車隊入內,映入眼簾的是一整片寬敞的工坊,鐵砧火爐齊備,匠人絡繹穿行其間。
宴菱第一次見這等場麵,心中感歎:這地方看著比大晉的兵部還齊整些。
齊連領她往偏房而去,邊走邊低聲道:“阿寧,你今日既來了,我就把娘留下的東西告訴你。”
宴菱一愣,轉眸望他。
“娘當年留下一個秘方,是關於火藥的。”齊連從懷中取出一本折頁油紙本子,遞給她看。
火藥宴菱知道,她在國都看過幾場煙火,但尚未在戰場上見過這種東西。
不過上輩子她聽人提起過,有一種雷霆彈威力非凡。
如今想來,竟然是和娘親有關係嗎?
宴菱聲音低低,有些震驚,“火藥是娘親帶來的方子嗎?此乃秘方,二哥不用給我看的。”
齊連看著她,語氣平和堅定,“娘親留下的東西,你是娘親的親女兒,沒人比你更合適了。”
宴菱翻看了冊子,見冊子上寫著火藥的配方及使用方式,硝石、硫磺、炭粉倒是常見,但關鍵在於裝這火藥的容器,竟然是鐵器。
尋常火藥都是用油紙包包起來,防止潮濕,用鐵器是她第一次見。
“我們要用它對付胡人?”她抬頭問道。
齊連點頭:“胡子狼子野心,大哥不在,大梁不一定能守住。但如果有火藥,那便不一般了。”
兄妹二人隨後換了身衣服,與匠人一同進爐操作。
齊連自幼跟在母親身邊,對於製作火藥的細節自然比其他人都清楚,這些匠人是他帶來的,也是個中好手。
就是宴菱還不太清楚,齊連便仔仔細細教她,讓她認真學著。
第一批火藥試製成功後,齊連帶著宴菱去國都外的深山中實驗,火藥一丟進深坑中,爆出一道驚雷般的響動,石土翻飛三丈,炸坑焦黑。眾人瞠目結舌,隨後爆發出一陣激動的喝彩。
“成了!”齊連拍了拍宴菱的肩,眼中罕見帶著幾分少年般的神采。
幾日後,裝載著火藥與新製弩炮的車隊悄然出城,往大梁邊境而去。
這些是留給大梁守衛國土的,若無意外,不會有人動用這批東西。
兄妹倆在軍械庫又留守了三日,監督著第二批火藥的製作。宴菱每日從天未亮忙到日暮,不見倦意。
直到這日黃昏,一騎快馬飛奔而來,帶著滿身塵土與一封裹血的急報。
齊連接過,閱後臉色陡然一變。
宴菱察覺不對,問道:“出了什麼事?”
齊連沉聲道:“大晉……國都已破。”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宴菱怔住,:“……國都?”
“是。”齊連低頭,將信紙遞給她,“破宮門時天尚未亮,皇帝失蹤,百姓流離失所。”
宴菱隻覺胸口一緊,在抬頭看齊連時,發現他的臉色比自己更難看。
齊丞相還在國都之嘞!
這國都破得比上輩子快,上輩子齊丞相在國破以後依然還在,這輩子,想必是沒什麼問題。
“二哥彆擔心,他們定然早有準備。再說,大哥也會準備好的……”
沉默良久,齊連將手中殘酒飲儘,放下杯盞,喃喃低語:“我們不能留在這裡了。”
“那我們回大晉。”宴菱開口,語氣堅定。
齊連凝視著她,眼中多了幾分沉思與感動,良久才點頭道:“好,我們走。”
第二日,兄妹收拾行囊,將已製成的火藥密封存於山庫,並交由江蔚留守看管。
出發那日,烏雲滿天,但朝陽破雲,一線天光從東方落在兄妹二人身上。齊連披甲跨馬,宴菱隨之而行,二人一前一後策馬西行。
齊連與宴菱踏出大梁,向東而行,途經山穀丘陵,入大晉境內已是十日之後。
原本入夏應是滿山新綠,誰知入境後天色愈發陰沉,冷雨連綿,竟一連下了十來天。道路泥濘不堪,馬蹄陷泥寸步難行,行人裹衣遮麵,山野之間,皆是濕冷之色。
沿路村鎮中的百姓也怨聲載道,咒這雨沒完沒了,誤了播種時節,也衝壞了數條山路與田埂。
甚至有人說,這是不祥之兆。
宴菱撐傘坐於馬背,神色卻比天更沉。她記得這上輩子大晉是沒有這樣的暴雨的,那個時候是旱災。
無水澆田,百姓怨聲載道。以至於國破以後,人人易子而食。
怎麼會重生了,下了這麼久的雨呢?
“二哥,”她輕聲喚道,“你不覺得這雨……有些不對勁嗎?”
齊連一怔,回頭看她:“怎麼了?可是雨天趕路不舒服?不過今年的雨確實多。”
宴菱搖了搖頭,沒有多說。
上輩子的事情她不方便多說,便是說了也是不靈的,兩輩子的變故太多了。
兩人一路朝著國都的方向趕路去,沿路所見,皆是怨聲載道的百姓。
他們入關時國都被攻破的消息還沒傳過去,百姓還算安居。
然而如今目之所及,皆是人心惶惶、兵荒馬亂。
上輩子這樣的場景宴菱就見過一次,這輩子,這一次,還要繼續嗎?
宴菱心中歎氣。
以她個人之力,終究是太過渺小了。要改變這樣的局勢無異於蚍蜉撼樹談何易?
她隻能護著自己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