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雲笙便將重心放在了修複靈花上,日日泡在藥浴之中。
尹禾淵明顯開始冷落雲笙,昆侖派人送來的馭火綾直係弟子皆有,唯獨沒了雲笙那份,有宗內的有些人樂的看她笑話。
尹鈺山倒是一反常態派了人給她送各種糕點首飾,都被雲笙一一拒之門外。
大門緊閉時落得清閒,雲笙有空時便去明霞峰修複靈根。
在修複靈根這事上,沈竹漪的態度格外強硬專橫,事事都得聽他的。
例如何時吃藥,何時修煉,何時要去給靈花曬太陽等等瑣事。
雖說是為了她好,但雲笙始終不願被他觸碰靈花,那感覺太奇怪,原因說出來也格外羞恥,因此和他起了衝突。
她膽子小,不敢當麵反駁他,隻能在暗地裡悄悄表達出自己的不滿。
明霞峰內有藥浴湯池,又是宗內靈氣濃鬱之地,更易於她滋補身體。
可對雲笙來說,和沈竹漪同處一地,日日提心吊膽,更不易於她修養身心。
她以要收拾細軟為由,百般推脫,故而此事作罷。
但沈竹漪卻沒有絲毫收斂,他時常會派那明霞峰的道童送來一些名貴的藥膳靈草。
麵對雲笙的推辭,他隻是用那雙烏黑的眸子睨著她,語氣散漫,卻又一針見血:“若無藥材相輔,怕是等師姐身死道消進了棺材,這靈根也修複不了。”
雲笙啞口無言。
這便罷了,上次的各式的緞子她沒收,當日她的住處便轟轟烈烈湧進來一群人,說是什麼霓裳樓的繡娘。
這些繡娘二話不說就架著她,給她量身段,製衣服,將她渾身摸了個遍,陣仗排場大得生怕旁人不知他們有牽扯一般。
雲笙被他一激,也難得有了脾氣。
當夜回去便將那千金不換的天蟬靈葉碾碎成沫,包進餃子裡蘸醋吃了。
她也想通了,人家幫她也有自己的目的,她的客套反倒是給彆人添麻煩了。
若是讓尹禾淵得知他們這般暴殄天物,定然會氣得從蓬萊主峰殺下來。
當然,隨意服下如此大補的靈藥的副作用很快便來了,自夜裡雲笙便開始發起高燒。
她從未用過這般珍貴的藥材,也無人教過她要慢慢煉化徐徐圖之。
她的身體本就比旁人孱弱,受不了這一味猛藥,無法吸收天蟬靈葉蘊含的靈力。
她頭暈得厲害,麵上也似火燎一般。
雲笙磕磕絆絆自榻上爬起來,怔怔望著窗外,才發覺外頭淅淅瀝瀝落下小雨,一盞澄黃的燈籠在夜色風雨中搖晃。
竹簾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雲笙感到愈發不適,知道這般等下去怕是不行。
她披上鬥篷趿著鞋走出去,自廊下取了竹傘又提了那盞燈籠,蹣跚踏入雨中。
她匆匆去尋宗內的靈醫,可她尋到住處,敲了半晌門,也不見門後有絲毫的回應。
雨水劈啪敲打在傘麵上,濃鬱的靈氣在她體內橫衝直撞。
她頭痛欲裂,緊緊握著傘柄。
雲笙苦笑聳聳肩,都是自找的。
難得任性妄為一回,她也不後悔,反而有些痛快。
對岸的更聲迭起,她遊魂一般漫無目的地在雨中徘徊,不知走至何處,傘簷撞上了硬物,被一道無形的氣流擊飛。
手中的燈籠墜落,火光盛大後又在雨中堙滅。
她踉蹌幾步跌坐於地,一雙白玉蘭花鞋也掉得東一隻西一隻。
這也是沈竹漪送她的,說是鞋底的玉冬暖夏涼,不易寒氣侵體。
瓢潑大雨打在她身上,寒冽刺骨。
雲笙怔怔抬眼,透過雨簾望著眼前牌樓上三個遒勁的大字:明霞峰。
原是循著白日的記憶走來了這裡。
方才怕是因為撞上了明霞峰外落下的結界才會被擊飛的。
雲笙的額發被雨水浸濕,體內洶湧的靈氣翻湧,一陣尖銳的疼痛刺入太陽穴。
她咬牙想要站起身,卻又驀地摔倒在地,渾身泄了力。
她開始不住顫抖,隻覺落在身上的雨水都像是密密麻麻的針,刺得人千瘡百孔。
冰冷的雨水落在她赤裸的足踝上,雲笙的睫毛輕顫。
不知何時,麵前多了一道陰影。
滴落的雨水順著弧形的傘麵落下。
雲笙抬眸。
一把紅傘之下,是一截冷白的下頜。
傘麵微微抬起,露出紅若煙霞的唇,少年長睫低垂,腰封上綴著的銀蝴蝶長鏈泠然作響。
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看著她,低靡的聲線透著揶揄:“列仙小傳中淩霄道人雨夜中赤足吟嘯徐行,得以悟道成仙,師姐是在效仿他麼?”
雲笙將繃緊的腳背藏在裙裾之中,鬱鬱閉上眼。
她也不知為何每次見他都這般狼狽,免不了要被冷嘲熱諷一頓。
這般想著,額間卻傳來了一抹熱度,她錯愕睜眼,便見他撩開她濕漉漉的額發,掌心貼上她的肌膚,漫不經心道:“內發燥熱,靈力紊亂,經脈堵塞。”
“師姐。”他彎著眼睛,唇邊綻出一抹燦爛明媚的笑,“不消片刻,你便要暴斃而亡了。”
雲笙還想要辯解幾句,誰知甫一開口便兩眼一黑,倒地不起。
渾渾噩噩之中,她感覺自己的身子一輕——似乎是被他打橫抱起了。
他並未直接觸碰她的身體,而是將她裹在寬大的鬥篷之中。
可是她還是能清晰地嗅到他懷中的濕潤的青檸花香,讓她緊繃的神經也一點點鬆散了。
她的手無力地低垂著,原本堆積在袖肘的雨水,順著她的小臂滑落,一顆一顆,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這雨水並不冷,反而被她的身體捂熱了,滑落在他手背上的經絡時,仍有熱意。
餘光模糊,她隻依稀望見他扣在她小腿肚上的一截有力的腕骨,線條利落分明。
就這般走了幾步,他俯下身,空著的那隻手拾起地上掉落的白玉蘭花鞋。
她見過這隻手持劍的模樣,手背上每一根分明有力的經絡,凸起時都透著冷戾桀驁。
可如今,她的鞋履在他寬大的掌心中倒像是個供人把玩的精致物件,鞋尖繡著的蝴蝶在他修長的指骨之下無力顫動。
這畫麵莫名有種不可言說的曖昧,狠狠衝擊著她的雙目。
她頓時有些無措,燒得也更厲害了,整張臉都是滾燙的,索性任由自己昏死了過去。
雲笙做了個夢。
窗外春雨融融,桃紅柳綠,似乎是在宗門的某個慶宴。
觥籌交錯,歌舞升平,宴席間言笑晏晏。
沈竹漪端坐於席間,身著箭袖衫,束著高馬尾,少年眼睫濃黑,唇瓣紅潤,一雙多情溫柔的桃花眼,俊俏的臉有些蒼白。
他周身圍著奉承討好的人,他眼神越過聒噪的人群,暗含不耐。
而雲笙並不在其中……她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宴席的桌椅之下,偷窺著這一切。
頭頂癢得不行,她伸手去摸,竟摸到了兩隻貓耳朵。
雲笙一個激靈,轉頭去看,裙擺下也多出了一條尾巴。
她呆愣了一瞬,很快便接受了自己是個不貓不人的東西。
因為她現在餓得厲害,空空的腹中傳來叫聲。
於是,她趁著眾人不備時,從桌下伸出手,去撥弄桌上的糕點。
她借此吃了幾枚桂花糕,又盯上了不遠處的白玉糕。
她再度去撥弄那枚白玉糕。
雪白的糕點順著桌沿滾落在地上。
然後,糕點卻沒有停,滾到了一隻長靴旁邊。
順著長靴往上,是修長筆直的小腿,微微彎曲著時,包裹得很緊的布料被腿部的肌肉線條撐起一道利落折下的弧度。
他腰間蹀躞上垂墜著蝴蝶刀。
雲笙順著往上,看見了沈竹漪的臉。
他似乎並未注意到腳邊多出的糕點,比刀還鋒利的下頜線投落出一小片陰翳。
雲笙伏低身子,小心翼翼摸索過去。
撿起那塊糕點時,她用衣袖擦乾淨。
下一瞬,她的後頸被掐住,順勢被那人拎起來。
她顫巍巍抬眼,對上沈竹漪的視線。
不知何時,周遭暗下了下來,所有嘈雜的人聲都消失了。
光怪陸離中,那張昳麗的臉冷淡又陰鬱。
顧不了那麼多,她急忙將糕點先送入口中。
剛要吞咽下去時,她的虎口被用力卡住。
他的指尖很冰,觸上她的肌膚時令她渾身顫抖。
沈竹漪垂眼睥睨著她,眼神冷得沒有溫度。
他的指腹用力抹去她唇角糕點的殘渣,似笑非笑:“小畜生。”
低沉的聲音繾綣又靡麗,令人頭皮發麻。
雲笙抖如篩糠,雙耳炸了毛般向後背起來,尾巴也瑟縮地夾在了雙腿之間。
她被迫仰著頭,任由著他長指探入她的唇舌中,翻攪出餘下的糕點。
他冷冷道:“什麼臟東西都吃,不要命了?”
雲笙磕絆解釋道:“我隻是太餓了。”
他嗤笑,骨節分明的探入裙擺,握著她的尾巴一寸寸撫過去,牢牢地攥住了尾巴根:“對誰都能搖尾巴。”
“剪了好不好?”
雲笙崩潰地搖頭。
而後,她便被他提起來帶著離開。
雲笙坐在他的臂彎中,白著臉問:“去哪裡。”
他的手掌如順毛一般撫過她的後脊,卻令她的身子驀地僵住了。
他盯著她半晌,忽的露出一抹惡劣至極的笑,咬著她的耳尖,拖長語調道:“喂飽你。”
夢境瞬間消散。
雲笙猛地驚醒。
腦袋尚是昏昏沉沉的。
她尚沉浸在那場夢境的餘韻中,她立刻摸了摸自己的頭,確定沒有什麼耳朵,又摸到身上完好的衣裳之時才鬆了口氣。
頭沒那般暈眩了,可是體內的躁動卻沒有停止。
回憶起夢境中的一切,雲笙皺起臉,雙手抱頭,無聲驚叫。
她為什麼會做這種奇奇怪怪的夢!
太羞恥,太罔顧人倫了!
都怪沈竹漪!
非說什麼豢養,態度也和把她當做寵物一般,才讓她做了這種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