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金輝穿過疏疏落落的梅花樹,在蘇晚卿身上織就了一層朦朧的光暈,連她鬢邊那縷不經意垂下的碎發都染上了暖融融的色澤。她正說著話,眉眼舒展,聲音清潤如玉石相擊,偶爾抬手比劃時,指尖仿佛也沾著細碎的光。
江淩舟站在廊下,目光落在她侃侃而談的側臉上,唇邊噙著一抹淺淡的笑意。方才談及近日的詩文新解,她引經據典卻不拘泥於舊說,見解獨到;論到時局民生,更是一針見血,連他這個浸淫其中多年的人都覺耳目一新。心中那點猜測愈發清晰——蘇晚卿的才學,絕非尋常閨秀可比,她的眼界與格局,早已跳出了方寸庭院。
兩人從詩詞聊到時俗,從話本情節談到坊間趣聞,不知不覺間,天邊的晚霞已染透了半壁天空,最後一絲餘暉戀戀不舍地隱入遠山。江淩舟望著漸暗的天色,竟生出幾分意猶未儘的悵然,許久未曾有過這般酣暢淋漓的交談了,仿佛胸中積鬱的濁氣都被這番對話滌蕩乾淨。
“時辰不早了,我二人也該告辭了。”江淩舟拱手,正欲轉身,卻被蘇晚卿笑著攔下。
“既已到了飯點,不妨留下用頓便飯吧。我這院裡也許久沒這般熱鬨過了。”她語氣誠懇,眼中帶著幾分真切的暖意。
江淩舟微微一怔,瞥了眼身旁早已按捺不住的江離,便應了下來。他看得出,蘇晚卿雖過得自在,眉宇間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孤寂,縱有書卷為伴,終究少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蘇晚卿轉身去了廚房,不多時便端出一隻黃銅小鍋,鍋沿打磨得鋥亮,兩側還帶著精巧的提耳。江離好奇地湊上前,指著那鍋眨了眨眼:“蘇姐姐,這是什麼呀?看著倒像個小鼎。”
“這是火鍋,得用炭火煨著才好吃。”蘇晚卿說著,轉身要去取炭火,江淩舟卻先一步跟上:“我來吧。”
他接過火石與火折子,指尖在粗糙的火石上輕輕一擦,火星便濺落在引燃的乾燥艾草上,不多時便燃起一小簇火苗。他動作嫻熟,絲毫不見生澀,蘇晚卿看得有些發怔——這般瑣碎的活計,與他平日裡矜貴沉穩的模樣實在相去甚遠。
江淩舟察覺到她的目光,抬眸輕笑:“很意外?”
“確實。”蘇晚卿坦言,“以江公子的身份,怕是從未碰過這些吧。”
“從前在軍營待過幾年,跟著隊伍行軍打仗時,生火做飯都是常事,練著練著也就會了。”他低頭吹了吹火苗,火光在他眼底跳躍,“初到軍營時隻覺苦不堪言,後來倒覺那地方純粹,沒有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反倒省心。”
“軍營……”蘇晚卿眼中閃過一絲向往,“定是很壯闊吧?”
“風餐露宿是真,但弟兄們並肩作戰時的熱血,也是真的。”江淩舟說著,已將炭火引旺,小心地移入銅鍋下的爐膛裡。
不多時,銅鍋中的番茄湯底便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酸甜的香氣漫了滿室。蘇晚卿端來幾盤菜:翠綠的青菜沾著水珠,雪白的豆腐切成方塊,最惹眼的是那盤羊肉,片得薄如蟬翼,放在燭燈下幾乎能透出光來。
“不知二位口味,便做了番茄鍋,酸甜開胃些。”她笑著將菜一一擺好,“若是喜歡重口些,還有麻辣鍋、菌菇鍋,下次再做給你們嘗。”
江氏兄妹哪裡見過這般吃法,看著蘇晚卿將羊肉片放進沸湯裡一涮,卷成微卷便撈起,沾了點調好的醬汁遞過來,江離先嘗了一口,頓時眼睛一亮:“哇!這羊肉好嫩!湯也酸酸甜甜的,太好吃了!”
江淩舟也夾了一筷子,羊肉的鮮嫩混著番茄的清爽,在舌尖化開,暖意順著喉嚨一路淌到胃裡,熨帖得很。他從前吃過的山珍海味不計其數,卻從未覺得這般暖心。
席間,江離捧著碗,忽然歪頭問:“蘇姐姐,你手藝這麼好,怎麼不開家店呀?我保證天天去捧場!”
蘇晚卿聞言笑了笑,搖了搖頭:“想過的,隻是一來沒什麼人脈,二來本錢也不夠,再者……我這人懶散慣了,怕是耐不住開店的辛苦。”
江離頓時垮了臉,滿是惋惜——若是能天天吃到火鍋,該多好。她眼珠一轉,忽然拽了拽江淩舟的衣袖:“哥哥,你幫幫蘇姐姐嘛!你人脈那麼廣,肯定能幫上忙的!”
江淩舟沉吟片刻,看向蘇晚卿:“我在朝州倒有幾分人脈,尋個好鋪麵不難。隻是……”
“不如合夥吧?”蘇晚卿忽然開口,“我出手藝和方子,江公子出鋪麵與人脈,盈利咱們五五分賬,如何?”她不願平白受人恩惠,這般合夥倒是妥當。
江淩舟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頷首應道:“好。”
飯罷,蘇晚卿取來紙筆,將合夥的條款一一寫清,字跡清秀工整。兩人各自簽了名,一式兩份,一份交與江淩舟,一份自己收好。
夜色漸濃,江淩舟帶著江離告辭,走時江離還戀戀不舍地回頭望了望那隻銅鍋。蘇晚卿站在門邊相送,看著兄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月色裡,低頭摸了摸袖中那份合同,唇邊忍不住漾開一抹笑意——或許,往後的日子,會熱鬨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