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淩舟回府時,暮色已浸透了回廊。他屏退了前來伺候的仆從,隻對候在階下的侍衛吩咐道:“去北城尋一處合適的鋪麵,要臨街,格局寬敞些,最好能容下兩層,不必急於一時,仔細挑揀。”侍衛沉聲應諾,轉身隱入夜色中。
書房內,燭火搖曳,映著滿架古籍。江淩舟褪去外袍,取過案上那本未看完的兵書,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目光落在“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八字上,眉頭微蹙,似在琢磨著什麼,直到燭芯爆出一聲輕響,才回過神來,抬手揉了揉眉心。
兩日光陰倏忽而過。第三日清晨,侍衛便來回話,說是在北城清河岸邊尋到了一處好所在。“公子,那鋪麵正對清河,視野開闊,岸邊植著垂柳,景致極好。原是家酒樓,老板因老父病重,急著回鄉侍親,正打算低價轉手,內裡桌椅俱全,稍作修整便能啟用。”
江淩舟聞言頷首,當即決定次日帶蘇晚卿去瞧瞧。
翌日天剛蒙蒙亮,江府的馬車便停在了蘇晚卿家的竹籬外。蘇晚卿換了身湖藍色的布裙,見那馬車車廂寬大,烏木車壁上嵌著暗紋,簾幔是細密的鮫綃,心中暗暗咋舌——這般規製,比她想象中還要講究。
她有些局促地跟著江淩舟上車,剛坐穩,馬車便緩緩動了起來。起初還好,行至石板路時,車身微微顛簸,蘇晚卿隻覺胃裡一陣翻攪,額頭沁出細密的薄汗,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裙擺。
“不舒服?”江淩舟察覺到她的異樣,側過身問道,目光裡帶著幾分關切。
蘇晚卿臉上泛起一絲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應道:“嗯,有點暈……”她也是頭一回坐這般講究的馬車,反倒不如步行自在。
江淩舟抬手取下小幾上的食盒,打開時,一股清冽的果香漫了出來。裡麵盛著幾隻黃澄澄的橘子,果皮上還帶著新鮮的光澤。“嘗嘗這個,或許能好些。”他遞過一隻,指尖不經意間觸到她的手,隻覺她指尖微涼。
蘇晚卿接過橘子,剝開果皮,橘瓣飽滿多汁,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瞬間衝淡了那股暈眩感。她心中暗歎——尋常人家冬日裡能有幾顆乾果便不錯了,江家竟能備著這般新鮮的橘子,這份家底與門路,果然非同一般。
正想著,馬車已緩緩停下。蘇晚卿不等江淩舟開口,便扶著車壁跳了下去,雙腳踩在堅實的青石板上,那股翻湧的不適頓時消散了大半,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抬眼望去,那鋪麵果然氣派。地處街角,青磚黛瓦,門楣雖有些陳舊,卻透著一股沉穩的氣度。推門而入,一樓大廳寬敞明亮,靠窗的位置正對著清河,岸邊的垂柳在風中輕擺,波光粼粼的河水倒映著天光,確是個賞景的好地方。二樓雖未上去,單聽回聲便知格局不小。
“怎麼樣?”江淩舟站在她身側問道。
蘇晚卿繞著大廳走了一圈,眼中漸漸亮起光來:“極好!你看,大廳這裡可以多擺些綠植,綠蘿、吊蘭都行,看著鮮活;那邊靠窗的位置,不如砌個矮台,擺上長桌,讓客人能邊吃邊看河景。”她指著牆角,“食材也得擺出來,新鮮的蔬菜、現切的肉,讓大家看得明白,吃得放心。”
“二樓呢?”
“二樓隔成幾個包廂吧,用屏風或者木隔斷都行,既能保證私密,又不擋光,適合親友小聚。”蘇晚卿說著,又想起一事,“對了,店裡的小二得統一著裝,青布衫配同色頭巾就好,乾淨利落,看著也規整。”
江淩舟靜靜聽著,將她的話一一記在心裡。這些想法看似簡單,卻處處透著新奇,尤其是將食材公開展示、統一服飾這兩點,倒是從未在彆家見過,想來定能吸引人。
看過鋪麵,時辰尚早。江淩舟提議道:“前麵不遠有家尚食居,菜色不錯,不如去坐坐?”蘇晚卿點頭應了。
尚食居二樓臨窗的位置視野極佳,能望見街上往來的行人。江淩舟點了幾道招牌菜,又要了一壺溫熱的米酒。不多時,小二便端上了菜,水晶蝦餃瑩白剔透,鬆鼠鱖魚色澤紅亮,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
此時正是飯點,大堂裡人聲鼎沸,鄰桌兩個客商模樣的人正高談闊論,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傳進耳中。
“聽說北地的匈奴又不安分了,這幾日頻頻在邊境騷擾,趙將軍怕是又要頭疼了。”
“可不是嘛,往年糧草充足,將士們底氣足,今年南邊水患,糧倉大半被淹,收成還不及往年三成,哪有多餘的糧草送去北地?”
蘇晚卿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眉頭也蹙了起來。這些日子她翻了不少關於大慶的雜記,深知北地匈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每逢秋冬便會南下劫掠,而南方水患一事,她也略有耳聞,隻是沒想到竟嚴重至此。
江淩舟見她神色凝重,輕聲道:“朝廷已在調撥糧草,雖不如往年豐足,但斷不會讓邊境的將士挨餓。”
蘇晚卿抬眸看他,眼中帶著幾分悵然:“話是如此,可打仗終究是苦了百姓,也苦了那些背井離鄉的士兵。”她歎了口氣,指尖劃過微涼的杯壁——亂世之中,尋常人的安穩,竟這般難能可貴。
江淩舟望著窗外,沉默片刻,未再言語。朝堂之事錯綜複雜,多說無益,隻是蘇晚卿這份悲憫之心,倒讓他又看清了她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