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成了這些走私販子眼中神秘而值得信賴的“中間人”。當然,他們不知道,老耿每天傍晚收攤後,都會去平安裡的小院,將聽到的、看到的點點滴滴,事無巨細地彙報給那個總在燈下看書、眼神沉靜的年輕書生林逸。
林逸則根據這些零碎信息,結合他對官府布防(通過錢胖子等商人關係側麵打聽)、部落需求(通過胡老頭的“逍遙丸”客戶網絡了解)的分析,進行整理、推演、預判。然後,將一些“建議”或“警示”,以老耿能理解的、仿佛“經驗之談”的方式,讓他“無意”間在茶棚裡流露出去。
效果立竿見影!茶棚的“信息”準確率極高,老耿的“勸和”也總是恰到好處。漸漸地,“耿記茶棚”(林逸給起的低調名字)成了走私鏈條上一個不可或缺的“安全閥”和“信息樞紐”。老耿收到的“茶錢”和“感謝費”越來越多,而林逸,則通過老耿,源源不斷地獲得最底層、最真實的情報,並且以極低的成本和零風險,從這些灰色地帶的交易中,抽著一份極其隱秘的“信息傭金”。
他就像一個隱形的蜘蛛,通過老耿這根絲線,悄然織入府城地下經濟的網絡之中。財富在緩慢而穩定地積累,情報網絡在無聲無息地擴張。他甚至還利用這些情報,幫錢胖子規避了幾次商業風險,幫胡老頭開拓了新的“客戶群”(比如那些需要提神走夜路的走私販子),進一步鞏固了這兩條明麵上的“人脈”。
日子似乎平靜下來。林逸讀書、養傷、經營著他的“情報商業帝國”(雖然帝國隻是一間破茶棚和幾條暗線),日子雖不闊綽,但也衣食無憂。他深居簡出,在旁人眼中,就是個有點小運氣、得貴人相助後安分守己、努力備考的普通寒門書生。
然而,平靜的水麵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
一日,老耿帶回一個不尋常的消息:城西黑虎幫的頭目,在茶棚裡喝悶酒,大罵官府新派來的那個姓周的糧道官,說此人胃口太大,不懂規矩,要價太高,斷了他們幾條重要的糧道(走私糧鹽),讓兄弟們快沒飯吃了。老耿還提到,那黑虎幫頭目醉醺醺地說了一句:“媽的,真當這青州府是他京裡趙……呃……” 後麵的話戛然而止,似乎意識到失言,匆匆走了。
“京裡趙……”林逸放下手中的《大胤律疏》,眼神陡然銳利如鷹隼。糧道官?新來的?姓周?胃口大?斷人財路?還牽扯到“京裡趙”?
趙德芳!這位權傾朝野的趙相爺,他的手,果然伸到了青州府的糧食命脈上!而且手段極其粗暴貪婪,連地頭蛇走私的“湯湯水水”都要刮走大半!這激化了矛盾!
“山雨欲來啊……”林逸走到小院中,望著鉛灰色的天空。秋風卷起落葉,帶著蕭瑟的寒意。他腰間的舊傷又在隱隱作痛,仿佛某種預警。黑陶片在懷中冰涼堅硬,青蚨會的陰影如芒在背;鄭元吉雖暫時蟄伏,但恩怨未消;如今又卷入了趙相爪牙與地方黑惡勢力的利益衝突漩渦……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錢得祿錢胖子焦急慌亂、帶著哭腔的聲音:
“林先生!林先生救命啊!出大事了!糧……糧價又崩了!崩得莫名其妙啊!周……周糧道他……他死了!”
秋風陡然變得淒緊,卷著落葉狠狠拍打在平安裡小院的木門上,發出啪啪的悶響。錢胖子那帶著哭腔的“周糧道死了”五個字,如同五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小院短暫的寧靜。
林逸的心猛地一沉,並非因為錢胖子的驚恐,而是那“莫名其妙”的糧價再崩,以及緊隨其後的“周糧道之死”!
周糧道,那個姓周的、被黑虎幫頭目怒罵為“京裡趙”走狗、胃口奇大、斷了走私財路的糧道官,死了?
是黑虎幫的報複?還是……趙相爺那邊察覺了周糧道的貪婪引來了地方勢力的強烈反彈,怕事情鬨大不好收拾,來了個“棄卒保車”、“殺人滅口”?又或者,是其他覬覦糧道這塊肥肉的勢力趁亂下手?
無論哪種,這灘渾水都太深、太渾了!一個處理不好,滔天巨浪就會將所有人拍得粉身碎骨!
錢胖子還在門外哭嚎:“先生!今早市麵剛開,糧價就毫無征兆地暴跌!比上次朝廷放糧跌得還狠!整個府城的糧商都懵了!我那點本錢……我那點本錢剛按先生指點,趁著上次跌價抄底收了些,準備等開春……現在全完了!血本無歸啊!緊接著就……就傳來周糧道在府衙後宅……暴斃的消息!說是……說是急症!可……可這也太巧了!先生,錢某總覺得心驚肉跳,大禍臨頭啊!”
林逸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糧價毫無征兆地暴跌?這絕對不正常!除非……有遠超地方勢力、甚至能影響朝廷動向的大手在幕後操控!製造恐慌?逼死周糧道?還是……在掩蓋什麼?或者,是針對……
他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懷中的黑陶片!青蚨會!他們掌控黑市,信息靈通,甚至可能與朝中大員有染!周糧道斷了走私財路,觸及的僅僅是黑虎幫,還是……也動了某些更深層勢力的奶酪?糧價的暴跌,是青蚨會的手筆?他們在警告?在清場?
“錢掌櫃,莫慌,進來說話。”林逸打開院門,麵色沉靜如水,將驚慌失措、麵如土色的錢得祿讓了進來,迅速關上院門,隔絕了外麵蕭瑟的風聲和可能存在的窺探。
錢胖子幾乎是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渾身篩糠般抖著,語無倫次:“先生……完了……全完了……糧道官死了……還是暴斃……這……這是潑天的大案啊!官府必要嚴查!我們……我們之前那些拋售抄底……會不會被牽連?會不會被當成擾亂糧價、圖謀不軌?還有……還有上次先生指點我時……”
林逸給他倒了碗涼水:“喝口水,定定神。天塌不下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我問你,糧價暴跌,是從何處最先傳出?何種糧食跌得最狠?市麵可有異常拋售的大戶?”
錢胖子灌了口涼水,喘著粗氣道:“最先……最先是從碼頭‘四海糧棧’的夥計那裡傳出來的,說他們東家連夜接到京裡急信,要清倉!然後就像瘟疫一樣傳開了!跌得最狠的是陳糧!新糧還好些……大戶?對!四海糧棧拋得最狠!還有……還有‘瑞昌號’也跟著拋!這兩家背景最硬,平時穩得很!他們一動,全城都跟著崩了!”
四海糧棧?瑞昌號?林逸眼神微凝。這兩家,可是青州府乃至整個北地都排得上號的大糧商!背景深不可測!他們的聯手拋售,足以瞬間摧毀整個府城糧價!京裡急信?什麼急信能讓兩大巨頭如此不顧血本地清倉?除非……是來自他們背後真正主人的命令!這個主人,能量之大,足以瞬間壓垮一個糧道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