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蘇小棠已經蹲在藥園角落的青石旁。
她鼻尖微微翕動，沾著露水的手指正從一堆混雜的藥草裡拈出一株淡紫色的靈葉——那是外門老藥師找了半日的“星葵”，葉片背麵還凝著顆晶亮的水珠，在她掌心顫巍巍的。
“小棠又找著了！”雜役弟子小翠捧著竹籃湊過來，眼睛瞪得溜圓。
老藥師顫巍巍扶著拐杖趕過來，渾濁的眼珠瞬間亮了：“正是星葵！這丫頭的鼻子比我的藥譜還靈！”
蘇小棠仰起臉，沾著泥點的小臉上露出憨笑。
她的外門弟子腰牌在晨光裡閃著微光——那是三日前韓長老親自給她係上的。
那日謝昭珩抱著一疊宗門典籍站在執事堂，劍眉微蹙：“她能辨百藥，守藥園比十個雜役都強。”韓長老撚著胡須看了看蘇小棠，見她正扒著案幾偷吃供果，倒被逗笑了：“也罷，登記個外門弟子，每日領半塊桂花糕當例錢。”
於是這七日裡，藥園的晨霧裡總飄著甜絲絲的桂花香。
蘇小棠的竹籃永遠比彆人滿，老藥師的誇獎也永遠比彆人多。
可今天的晨霧裡，卻多了幾縷不和諧的酸氣。
“喲，這不是謝師兄的小尾巴麼？”
三道身影晃到藥園籬笆外。
為首的是外門弟子趙鬆，昨日他在演武場被謝昭珩用劍氣挑飛了佩劍，此刻嘴角還掛著未消的腫包。
他踢了踢腳邊的藥筐，碎葉“嘩啦”撒了一地：“聽說你靠賣傻討了個弟子位？我看啊，連藥草都嫌你臟——”
話音未落，蘇小棠的竹籃“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撿碎葉的動作頓住了，睫毛簌簌發抖。
這些藥草是她今早天沒亮就蹲在露水裡挑的，老藥師說要給受傷的外門弟子熬藥。
趙鬆的靴子碾過一片“青棱草”，草汁在泥裡洇開墨綠的痕，像滴眼淚。
“廢物就是廢物。”趙鬆的同伴嗤笑，“謝師兄要是知道他護著的是個連藥筐都拿不穩的傻子——”
“壞蛋！”
清脆的斥喝驚得鳥雀撲棱棱飛起來。
蘇小棠突然撲過去，小身子撞在趙鬆腰上。
她平時軟乎乎的手此刻攥成小拳頭，一下下捶著他的後背：“踩藥草！壞！壞！”
趙鬆被撞得踉蹌，反手一推。
蘇小棠摔在泥裡，發辮散了，沾著草屑的小臉漲得通紅。
她沒哭，反而咬著牙又爬起來，指甲摳進趙鬆的手腕：“還我藥草！還我！”
“夠了。”
清冷卻帶著寒意的聲音從籬笆外傳來。
謝昭珩立在晨霧裡，玄色劍穗被風掀起半寸。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藥草，掃過蘇小棠沾泥的衣襟，最後落在趙鬆青腫的手腕上——那裡有五道淺淺的指甲印，正滲著血珠。
趙鬆的腿肚子突然發顫。
他昨日在演武場見過這雙眼睛，那時謝昭珩的劍離他咽喉不過三寸，此刻的冷意比那日更甚三分。
“誰欺負你？”謝昭珩蹲下來，指腹輕輕抹掉蘇小棠臉上的泥點。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著林子裡的雀兒。
蘇小棠吸了吸鼻子，小手顫抖著指向趙鬆。
她的袖口還沾著泥，卻死死攥著謝昭珩的衣角，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
謝昭珩站起身。
他腰間的“寒星”劍嗡鳴一聲，自動出鞘三寸。
趙鬆膝蓋一軟，“撲通”跪在地。
另外兩個弟子想跑，卻被無形劍氣釘在原地，額角的汗大顆大顆砸在青石板上。
“再犯，廢修為。”
話音未落，一道劍光掠過趙鬆頭頂。
他的發髻“唰”地散開，烏發間落著半截斷發——劍尖削斷了他的發繩，卻連頭皮都沒擦破。
藥園裡靜得能聽見露水滴落的聲音。
謝昭珩彎腰抱起蘇小棠，她的小腦袋立刻蹭著他的頸窩，帶著泥的小手揪住他的領口。
老藥師顫巍巍過來撿藥草，對著趙鬆啐了一口：“活該！小棠這丫頭，比你們這些心術不正的強百倍！”
自那日後，蘇小棠在藥園的日子平順了許多。
隻是謝昭珩閉關的第七日，她又遇見了麻煩。
“小棠妹妹，我帶你去看好玩的！”柳青提著個繡著桃花的食盒站在院門口，笑起來梨渦深深，“寒潭林的野莓熟了，可甜啦！”
蘇小棠歪頭看她。
柳青是謝昭珩的同門師妹，總愛給她帶糖吃。
她舔了舔嘴角，剛要伸手接食盒，突然皺起鼻子。
一股陰冷的氣息從柳青身後飄來，像腐葉泡在冰水裡的味道。
她想起那日後山的“臭臭”，後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不去！”她後退兩步，搖頭搖得像撥浪鼓，“臭臭！臭臭！”
柳青的笑僵在臉上。
她上前一步想拉蘇小棠的手，卻被躲開了。
蘇小棠轉身就跑，小短腿邁得飛快，發辮在腦後一跳一跳。
她撞開院門，撞翻了牆角的花盆，直到撲進那片熟悉的玄色衣襟裡才停下。
“昭昭！昭昭！”她帶著哭腔喊，眼淚把謝昭珩的衣襟洇濕一片，“臭臭！柳姐姐那裡有臭臭！”
謝昭珩剛結束閉關，還未換下沾著寒氣的道袍。
他低頭看著懷裡發抖的小人兒，心口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
蘇小棠的指甲幾乎要摳進他後背，卻還在斷斷續續說著：“寒潭林……臭臭……怕……”
他的眼神瞬間冷如霜刃。
柳青被謝昭珩堵在偏殿時，手裡的食盒“當啷”掉在地上。
野莓滾了一地，紅得像血。
“寒潭林是禁地。”謝昭珩的聲音像浸在冰裡，“你帶她去做什麼？”
柳青的臉白了又紅。
她張了張嘴，想說“隻是帶她玩”，卻在謝昭珩的目光裡泄了底氣。
他身後的“寒星”劍微微震顫，劍氣割得她臉頰生疼。
“我……我不知她不能去……”
“下次，彆讓我再聽見你靠近她。”謝昭珩轉身要走，又頓住腳步，“還有，她不傻。”
月上柳梢時，謝昭珩牽著蘇小棠在青石路上走。
她的小手指絞著他的袖口，剛洗過的發間還沾著藥園的草香。
“昭昭，不怕了。”她仰起臉，眼睛亮晶晶的，“有昭昭在。”
謝昭珩的喉結動了動。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發，月光落進他眼底，碎成一片溫柔：“以後彆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蘇小棠笑了，像隻討到糖的小貓。
她的小腦袋蹭著他的掌心，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拽他的袖子：“昭昭，今日老藥師說……說修煉能變厲害。小棠也想……也想保護昭昭。”
謝昭珩腳步一頓。
他低頭看著她期待的眼神，忽然覺得喉間發緊。
夜風掀起他的衣擺，卻吹不散眼底那簇漸起的暖光。
“好。”他輕聲應，“明日開始，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