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敲過,謝昭珩站在窗前望著老槐樹上那抹金瞳黑影。
那烏鴉自前半夜起便沒挪過地兒,喙尖泛著不似活物的冷光。
他指尖輕輕搭在腰間青冥劍的玉柄上——尋常烏鴉哪會在寒潭林的深夜裡直勾勾盯著凡人的院落?
更彆說這雙金紅瞳孔,倒像是被妖力浸染過的。
“小棠。“他轉身時放輕了腳步,怕驚醒榻上蜷成團子的人。
蘇小棠正抱著《百獸嗅靈錄》睡,發間紅繩鬆了半縷,搭在書頁上。
月光透過窗紙落在她臉上,能看見睫毛上還沾著白天蹭的桂花糖渣。
他喉結動了動,終究還是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該睡了。“
“哥哥不走。“小姑娘迷迷糊糊翻個身,手指揪住他的衣擺。
她總把“謝昭珩“叫成含含糊糊的“哥哥“,他從前覺得煩,此刻卻莫名被這股子溫熱攥得心頭發軟。
“不走。“他虛應著,等她呼吸重新勻了,才輕輕抽回被攥住的衣角。
轉身時瞥見床頭那半塊桂花糖,到底還是用帕子包了塞她枕頭底下——這小傻子總愛把糖藏在被褥裡,上回翻出半塊化了的,粘得棉絮都是甜膩味。
等確定蘇小棠睡沉,謝昭珩才摸黑出了門。
青冥劍離鞘三寸,寒光在指尖凝成細劍模樣——他向來不屑用小手段,但今夜寒潭林的妖氣太詭,多一分謹慎總是好的。
可他剛走到院門口,後頸突然一熱。
“哥哥不要去“帶著哭腔的軟糯嗓音擦著耳後鑽進來,蘇小棠不知何時跟了出來,整個人貼在他背上,手指死死摳住他的手臂,“臭臭很多,小棠聞見了。“
謝昭珩僵在原地。
她的體溫透過單衣滲進來,帶著點奶糖似的甜暖,混著他袖中未散的寒潭霧氣。
他垂眸看向交疊在臂彎的手,她的指甲因為用力泛著青白,指腹還留著白天辨認藥草時蹭的草汁。
“哪裡臭?“他放輕聲音,伸手覆住她手背想掰開,卻反被她抱得更緊。
“水裡麵。“蘇小棠把臉埋在他肩窩裡,鼻尖動了動,“像血蟒的臭,又比血蟒臭哥哥身上沾了這個味。“
謝昭珩心頭一震。
他今夜在寒潭邊查探時,確實觸到了一縷若有若無的腥氣,比尋常蛇妖更渾濁陰毒。
這小傻子竟連他衣擺上的殘留氣息都聞出來了?
“聽話。“他轉身捧住她的臉,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淚,“哥哥去去就回,你在屋裡等我,好不好?“
蘇小棠仰著頭看他,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她忽然踮腳往他唇上親了一下——像從前討糖時那樣,濕漉漉的軟乎乎的,“哥哥要快。“
謝昭珩喉結滾動,到底沒再耽擱。
他掠出院子時回頭望了眼,看見蘇小棠扒著窗沿的影子,像隻被留在窩裡的小獸,鼻尖還一抽一抽的。
寒潭林的霧氣比往常更重。
謝昭珩踩著枯枝往潭邊去,青冥劍在身側劃出半弧光刃,將纏上來的霧團劈散——那些霧沾在劍刃上竟發出“滋滋“的腐蝕聲,泛著暗紅的血沫。
“藏頭露尾的東西。“他冷笑一聲,足尖點地躍上潭邊巨石。
月光落在水麵上,原本清澈的潭水此刻泛著詭異的紫黑,氣泡從深處不斷湧出,每個氣泡炸開都騰起一縷腥氣。
水麵突然劇烈翻湧。
謝昭珩旋身揮劍,一道銀芒劈入水中,卻隻斬到半截泛著鱗光的尾巴。
那東西吃痛,整個從水裡竄出來——竟是條足有兩丈長的巨蛇,鱗片黑中透紫,蛇信子吐著幽綠的毒霧,額間還生著一隻閉合的豎瞳。
“九嬰蛇?“謝昭珩瞳孔微縮。
這等妖物早該被仙門列為重點誅殺對象,怎會潛伏在青冥派後山?
他手腕翻轉,青冥劍化作萬千劍影,“今日便送你歸西。“
蛇妖顯然也意識到遇上了硬茬,蛇身一扭紮進霧裡。
謝昭珩追著妖氣斬出數劍,卻隻劈散了滿空霧團——這妖物竟能與霧氣同化!
他剛收劍喘息,後頸突然泛起涼意,直覺往旁一滾,就見一道紫影擦著他咽喉劃過,帶起的風割得臉生疼。
“找死!“謝昭珩反手揮劍,卻被蛇尾纏住手腕。
那鱗片上的毒順著皮膚往血管裡鑽,他咬著牙運起劍氣震開蛇尾,卻見蛇妖再次隱入霧中,隻剩那雙豎瞳在霧裡發著幽光。
就在這時,霧裡傳來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喚:“哥哥——!“
謝昭珩心頭大駭。
他轉頭就見蘇小棠跌跌撞撞從霧裡跑出來,發辮散了大半,裙角沾著泥,懷裡還抱著那本《百獸嗅靈錄》。
她跑得太急,被樹根絆了個踉蹌,卻還是硬撐著撲過來,一把將他往旁邊推。
蛇妖的毒牙擦著蘇小棠的肩頸刺進土裡,在青石板上劃出兩道深痕。
謝昭珩隻覺耳邊嗡鳴,青冥劍爆發出刺目銀光,他幾乎是紅著眼睛揮劍斬下——蛇妖的頭顱帶著血珠飛出去,蛇身重重砸在地上抽搐。
“小棠!“他撲過去接住軟倒的人,手指按在她頸側,觸感滾燙得嚇人。
她肩頸處有兩道血痕,毒牙擦破了皮,紫黑的血正往外滲。
他撕下半幅衣袖給她止血,卻見她勉強扯出個笑:“不疼哥哥在。“
謝昭珩的手在抖。
他從未如此後怕過——若他剛才慢了半分,這小傻子此刻就該是具冷透的屍體了。
他將她抱在懷裡,運起靈力護住她心脈,幾乎是瞬移著衝回了住處。
“睡一會兒,很快就好。“他把她放在榻上,取來藥箱的手都在發顫。
平時最擅長的止血術此刻竟連施三次才成功,直到看見她蒼白的臉慢慢有了血色,他才敢鬆口氣。
蘇小棠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腕:“哥哥不生氣?“
“氣。“謝昭珩低頭替她理了理亂發,聲音輕得像歎息,“氣你不聽話,氣你不要命“他頓了頓,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貼著她的手背,“以後彆再這樣了。“
蘇小棠眨了眨眼睛,往他手心裡塞了塊糖——是枕頭底下他藏的那塊桂花糖,“甜。“
謝昭珩喉結動了動,終究沒把責備的話再說出口。
他替她掖好被角,坐在榻邊守了整夜。
直到天光透窗,他才發現她枕邊掉了個繡著纏枝蓮的香囊,顏色舊得發灰,卻沒沾半分她常有的糖漬。
他撿起香囊,裡麵掉出張泛黃的紙條。
字跡已經模糊,卻還能辨認出“靈嗅之體“四個字。
謝昭珩心頭劇震——他曾在古籍裡見過記載,此體質能感知萬物氣息,甚至窺破天機,千百年間不過寥寥數例。
他低頭看向熟睡的蘇小棠。
晨光落在她發間紅繩上,映得那抹紅像團跳動的火。
從前隻當她是個嗅覺敏銳的傻姑娘,如今看來
謝昭珩將紙條小心收進袖中,目光落在床頭那本《百獸嗅靈錄》上。
書頁間還夾著半塊沒吃完的糖,甜香混著他新製的驅毒散味道,在晨風中輕輕浮動。
他伸手替她把散在臉側的碎發彆到耳後,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若你真是天命之人“
窗外傳來晨起的鳥鳴。
謝昭珩望著她熟睡的臉,眼底的柔軟漫成一片,“我便護你到底。“
待蘇小棠再醒時,床頭多了本新抄的《清靈吐納訣》。
墨跡未乾,邊角還細心貼著她最愛的桂花書簽。
謝昭珩坐在案前磨墨,見她睜眼,指了指那本書:“今日起,教你正經的吐納法。“
蘇小棠揉著眼睛爬起來,卻見他耳尖微微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