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棠是被鼻尖縈繞的墨香熏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床頭那本新抄的《清靈吐納訣》正泛著淡淡竹青,邊角的桂花書簽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半片金黃的花瓣。
案前磨墨的人抬了抬眼,墨色在硯中暈開,映得他眼尾的寒潭都溫了幾分:“醒了?”
“哥哥寫的?”小傻子趴到書邊,指尖輕輕碰了碰未乾的墨跡,沾了點黑,立刻慌慌張張去蹭謝昭珩的衣袖,“臟臟。”
謝昭珩望著她發頂翹起的呆毛,喉結動了動,到底沒躲開。
他抽了張帕子替她擦手,聲音放得比晨霧還輕:“先學吐納。盤腿坐好。”
這一坐便是小半個時辰。
蘇小棠的腰板總像沒骨頭似的往下塌,兩條腿絞成麻花,活像隻被揉皺的蝦米。
謝昭珩教了七遍“氣沉丹田”的口訣,她歪著腦袋重複:“氣沉糖罐?”
“是丹田,在臍下三寸。”謝昭珩伸手虛點她小腹,又觸電般收回手。
“糖罐在灶房。”小傻子認真糾正,從懷裡摸出塊皺巴巴的糖紙,“昨日哥哥給的橘子糖,我藏這兒啦。”她拍了拍自己心口,眼睛彎成月牙。
謝昭珩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那頁泛黃的紙條——“靈嗅之體”。
他鬼使神差摸出袖中那株剛采的清靈草,遞到她鼻前:“聞。”
蘇小棠立刻湊過去,鼻尖動了動:“涼涼的,像哥哥劍上的霜。”
“這是木屬性靈氣的味道。”謝昭珩又換了株火靈草,“這是灼熱的,帶點焦香。”
小傻子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像發現了新的糖罐。
她搶過兩株草分彆湊到左右鼻孔,歪頭道:“左邊是霜,右邊是是糖葫蘆烤焦的皮!”
謝昭珩的嘴角終於鬆了些。
他取來三盞玉瓶,分彆注入金木水三係靈氣:“閉眼睛,分辨出哪盞是水。”
蘇小棠乖乖閉眼,鼻尖像小獸般輕顫。
她突然伸手戳向中間那盞,睫毛忽閃:“像下雨時,屋簷滴在青石板上的味道!”
“對了。”謝昭珩摸出塊糖塞進她手心,看她立刻笑出小梨渦,喉間溢出極輕的歎息,“小傻子,倒比那些背口訣的弟子聰明。”
月上中天時,竹影在窗紙上搖晃成一片碎銀。
蘇小棠盤坐在蒲團上,忽然渾身發燙。
她攥緊謝昭珩的衣袖,鼻尖抽動不止:“好多香香甜甜的,涼涼的,還有哥哥的味道!”
謝昭珩正替她調整手訣的動作猛地頓住。
他指尖按上她腕脈,忽覺有縷細若遊絲的靈氣正沿著手少陰心經緩緩流動——那是修真者最基礎的“靈氣入脈”!
“小棠。”他聲音發顫,“試著把那縷氣引到丹田。”
蘇小棠咬著嘴唇點頭。
她額角沁出薄汗,卻仍努力跟著他的指引調整呼吸。
當那縷靈氣終於沉入小腹時,她突然“呀”地一聲撲進他懷裡:“我會飛啦!像那天哥哥禦劍帶我看雲!”
謝昭珩被撞得往後仰了仰,卻穩穩接住她。
他望著她因興奮而泛紅的臉頰,喉結滾動著,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不是飛,是靈氣入脈。繼續努力,你會變得更強。”
“比哥哥還強嗎?”小傻子仰起臉。
謝昭珩望著她眼底的星光,鬼使神差道:“比我更久。”
次日清晨,晨鐘剛響過三遍。
柳青抱著劍站在院外,發間的海棠花墜子隨著甩袖的動作晃了晃:“師兄好雅興,教個傻子修真?”她瞥向正蹲在石凳邊研究螞蟻的蘇小棠,“我昨日見她連五行手訣都擺不明白,倒不如送回雜役房——”
“她比你更懂人心。”謝昭珩擦劍的動作未停,聲音卻冷得像淬了霜。
柳青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她狠狠瞪了眼蘇小棠,海棠花墜子撞在鎖骨上:“師兄遲早要後悔!”說罷甩袖跑開,裙角帶翻了石凳邊的藥簍。
蘇小棠蹲在地上撿藥草,忽然舉著株紫莖綠葉的草湊到謝昭珩鼻前:“這個香香的,和那天山腳下的味道好像!”
謝昭珩接過草葉,瞳孔微縮——這是隻有妖物巢穴附近才會生長的“蝕骨草”。
他猛地握住她的手:“你何時聞過山腳的味道?”
“前日夜裡呀。”小傻子掰著手指頭,“哥哥說要守夜,我偷偷跟著,聞到山腳下有臭臭的,像爛掉的桃子。”
謝昭珩的呼吸一滯。
他突然想起昨日門中通報:山腳有低階妖狼出沒,今早被巡山弟子圍殺。
而昨夜他分明讓她在房裡歇著。
“小棠。”他蹲下來與她平視,“下次覺得危險,要立刻拽哥哥的袖子,知道嗎?”
蘇小棠用力點頭,從懷裡摸出顆糖塞進他嘴裡:“甜。”
三日後的夜間巡邏,山風裹著鬆濤聲灌進袖口。
蘇小棠突然拽住謝昭珩的衣袖,鼻尖動了動:“那邊!有爛桃子的味道!”她指著西北方的山坳,眼睛亮得像兩顆星子。
謝昭珩的劍“嗡”地出鞘。
待巡山隊趕到時,三隻正準備偷襲雜役房的妖狐正縮在樹後,皮毛上還沾著蝕骨草的汁液。
“做得很好。”謝昭珩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繩,聲音比月光還輕。
周圍弟子麵麵相覷——這是青冥劍仙第一次當眾表揚人。
蘇小棠卻隻盯著他的嘴角,見他終於露出點笑模樣,立刻蹦跳著去揪他的衣擺:“哥哥笑啦!再笑一次嘛!”
深夜,謝昭珩在院中練劍。
月光落在劍脊上,映出他微抿的嘴角。
他忽然想起師父曾說過的話:“靈嗅之體,百年難遇,若得一人相守,可共渡劫難。”
他收劍入鞘,抬眼望向窗外。
竹影在牆上搖曳,像極了某個小傻子歪著腦袋學手訣的模樣。
“也許”他輕聲道,“她就是那個注定的人。”
夜風掀起窗紙,露出半輪圓月。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卻蓋不住屋內傳來的細碎響動——是蘇小棠在翻找藏糖的罐子,還念叨著要給“哥哥的劍也塞顆糖”。
謝昭珩望著被月光染白的劍穗,忽然低笑一聲。
他轉身走向屋內,腳步比往日輕了些,像是怕驚碎了什麼珍貴的夢。
窗外,青竹在風裡沙沙作響,仿佛在替誰悄悄記下這一夜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