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青冥派靜得能聽見鬆針落地的輕響。
謝昭珩站在蘇小棠的竹屋前,指尖懸在門閂上,停頓了三息——這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每次推開未知的門都要確認危險。
可此刻門內睡著的,是他撿回來的小傻子。
門軸輕響,燭火在他掌心騰起幽藍火苗。
竹屋內陳設簡單,土陶罐裡插著幾支野菊,床頭堆著他昨日新給她買的桂花糖,糖紙皺巴巴散了半床。
蘇小棠縮在被子裡,隻露出半張泛紅的臉,發間紅繩不知何時鬆了,垂在枕畔像滴凝固的血。
他喉結動了動,鬼使神差地蹲到床前。
指尖剛要觸碰她眉心那道淡紅印子——白天測靈時九色光就是從那裡迸發的,她忽然翻了個身,蹭著他的手背呢喃:“昭珩哥哥糖。”
謝昭珩的手頓在半空。
他想起白天測靈陣異變時,那股清冽靈力順著劍氣竄進他丹田,像春風拂過結霜的劍丹。
自父母死後,他的丹田始終像浸在冰水裡,可此刻竟泛起暖意。
“小傻子。”他低聲說,聲音比月光還輕,“你為何能觸發宿命契約?”
蘇小棠迷迷糊糊睜開眼,眼珠像兩顆浸了蜜的葡萄。
她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忽然笑起來,伸手揪住他腰間玉佩穗子:“謝哥哥香香。”
她湊近他掌心,像隻小獸般輕輕嗅了嗅,然後把臉埋進他手心裡,呼吸漸漸平穩。
謝昭珩望著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扇子,忽然發現自己的手在抖——這是他第一次,對另一個人的睡顏產生近乎貪婪的凝視欲。
窗外傳來白狐特有的輕嘯。
謝昭珩收回手,替她掖好被角時,瞥見床頭糖罐下壓著張字條,是他用劍氣刻的“不可亂跑”,此刻被她用歪歪扭扭的筆畫描了圈,旁邊畫了顆圓滾滾的糖。
第二日謝昭珩閉關,青羽蹲在竹屋頂上,尾巴尖掃落幾片竹葉。
它金瞳眯成細線——自那小傻子進了青冥派,它這個跟了謝昭珩百年的靈寵,竟要和人類分享主人的關注。
“吱呀。”竹門開了。
蘇小棠捧著糖罐往外走,發間紅繩在風裡晃。
青羽耳朵動了動,突然從屋頂躍下,一口叼住她的裙角往藥園拖。
“青羽?”蘇小棠歪頭,“去玩?”
藥園深處,百年雪參在石縫裡泛著幽光。
青羽鬆開嘴,前爪按在她腰上,狐尾尖端騰起一簇幽綠狐火——這是它最微弱的靈力,卻足夠讓普通雜役弟子頭暈目眩。
蘇小棠突然停住腳步。
她閉眼深吸,鼻尖皺成小包子:“臭臭不對。”
青羽瞳孔驟縮。
狐火明明隱在石後,她卻偏頭指向它的方向:“你生氣。”
白狐的毛炸了一瞬。
它想起昨日謝昭珩替蘇小棠擦藥時,自己故意打翻藥碗,那小傻子卻蹲下來撿碎片,還把最完整的那片塞給它:“青羽的碗,好看。”
“你、你才生氣!”青羽炸著毛後退兩步,聲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
蘇小棠卻笑起來,從糖罐裡摸出塊橘子糖,蹲下來舉到它麵前:“不氣氣,吃糖。”
青羽望著那方被攥得溫熱的糖,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它湊過去舔了舔糖紙,甜絲絲的味道漫開時,竟比謝昭珩用靈泉養的千年朱果還可口。
三日後謝昭珩出關,月上中天時獨自去了練劍場。
他的玄鐵劍插在地上,劍氣割得周圍草木簌簌作響——白天長老們圍著他問蘇小棠的來曆,他才驚覺自己對這個小傻子,竟連她從哪座山來的都不清楚。
“謝哥哥。”
清軟的聲音從樹後傳來。
蘇小棠抱著他的舊被子,赤著腳踩在露水上,發間紅繩被夜風吹得纏在手腕上。
她歪頭看他:“不開心?”
謝昭珩一怔。
他練劍時向來隔絕五感,這小傻子是怎麼摸到他身後的?
“你怎會懂?”他伸手要抱她,卻在碰到她腳腕時頓住——那雙腳背還沾著泥,顯然是從竹屋一路跑過來的。
蘇小棠把臉埋進他懷裡,鼻尖蹭著他心口:“你身上有風風,但不香。”
謝昭珩的呼吸一滯。
他忽然想起父母遇害那晚,他縮在妖窟裡,也是這樣被母親抱著,聽她輕聲說:“阿珩身上有鬆風的味道,是最乾淨的小劍修。”
“小傻子。”他啞聲說,把她冰涼的腳揣進自己懷裡,“你該回屋睡覺。”
“不要。”蘇小棠揪住他的衣襟,“謝哥哥不開心,棠棠陪。”
月光落在她發頂,像撒了層碎銀。
謝昭珩望著她泛著水光的眼睛,忽然覺得那些盤桓在心頭的疑慮都淡了——或許她是不是傻子,是不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來曆,都不重要了。
深夜,謝昭珩在靜室修煉時,體內忽然泛起熱流。
他驚覺靈力竟順著契約線往蘇小棠房裡湧,透過神識,他看見她睡夢中眉心紅印發亮,九色光在她周身流轉,像在衝刷什麼無形的枷鎖。
“這是封印?”他猛然睜眼,劍丹在丹田劇烈震顫。
原來白天測靈時那股靈力不是反衝,而是蘇小棠在主動與他共鳴!
窗外傳來輕響。
青羽蹲在窗台上,金瞳映著月光:“她值得你守護。”
謝昭珩望著竹屋方向,那裡傳來蘇小棠含糊的夢話:“昭珩哥哥糖”
他忽然笑了。
這是自父母死後,他第一次笑得這樣溫柔:“是,她值得。”
同一時刻,青冥派最高處的觀星台,赤火子捏碎第三塊傳訊玉牌。
他望著星圖上突然歸位的九顆亮星,胡須都在發抖:“九靈歸位,天命已啟原來她是”
話未說完,山下傳來雜役弟子的爭吵聲:“那傻子又偷糖?陸小蝶,你總護著她做什麼?”
赤火子眯眼望去,見個紮著雙髻的小雜役正把半塊桂花糖塞進蘇小棠手裡,自己舔著糖紙笑得開心。
他摸了摸下巴——這小插曲,倒像是給平靜的青冥派,添了把甜津津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