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陸小蝶蹲在青冥派後廚的柴堆旁，指尖捏著半塊被布包得方方正正的桂花糖。
昨夜她聽見雜役房裡幾個師姐嚼舌根，說那傻姑娘又蹲在糖罐前扒拉，被掌事的王嬸拿掃帚趕得滿院子跑。
陸小蝶摸了摸懷裡藏著的糖包——這是她上個月替人洗三十件道袍換的，本想留著自己解饞，可今早路過竹屋時，正看見蘇小棠蹲在石階上，鼻尖幾乎要貼到地上，像隻小嗅犬似的東聞西嗅。
“小傻子。“陸小蝶輕聲喚了句，見那紮著歪辮的腦袋立刻抬起來，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的葡萄。
她鬼使神差地掏出糖包，“給你。“
蘇小棠的鼻子動了動，原本蔫蔫的小身子突然直起來，手指顫巍巍地戳向布包：“香香甜。“她撲過來抱住陸小蝶的胳膊，力道大得差點把人拽倒，“姐姐，好。“
陸小蝶被她蹭得胳膊發癢，卻舍不得抽開。
這傻姑娘的手很涼，指節上還沾著泥，可抱人的姿勢像隻小奶貓，軟乎乎的。“你“她鬼使神差地問，“其實不傻吧？“
蘇小棠歪著頭，發頂的稻草簌簌掉下來：“棠棠隻想謝哥哥。“她把糖包貼在臉頰上，笑得露出小虎牙，“謝哥哥聞到甜，就會笑。“
陸小蝶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前幾日在演武場見過的謝昭珩。
那劍仙向來冷著臉，連看雜役弟子都像在看一截枯木，偏生前兒個見這傻姑娘撲過去抱他腿，他竟沒推開，隻彎腰把人撈起來，袖角沾了泥也不在意。
“給你。“陸小蝶把整包糖塞進她懷裡，自己舔了舔糖紙，“可彆再被王嬸抓住了。“
蘇小棠用力點頭，轉身往竹屋跑時，衣擺掃過青石板，沾了一路的糖渣。
月上柳梢頭時，蘇小棠蜷在靈寵窩的稻草堆裡，懷裡還抱著那包糖。
青羽蹲在她對麵，金瞳在夜色裡泛著冷光——這白狐本是謝昭珩的靈寵，起初見她就炸毛，偏生被她用半塊麥芽糖收買了，現在卻又擺出要質問的架勢。
“你為何能觸發宿命契約？“青羽的聲音像浸了冰碴子，狐尾啪地甩在地上，“那契約連昭珩自己都解不開，你一個癡兒“
蘇小棠歪頭，伸手戳了戳它蓬鬆的耳朵：“謝哥哥香香。“她湊過去，鼻尖幾乎要碰到青羽的鼻尖，“你也香香，但臭臭。“她皺起小眉頭，“你心裡有火。“
青羽猛地後退兩步，狐毛炸開半尺高。
它活了三百年，還是頭回被個癡兒看穿心事——那火是當年謝昭珩的父親被親弟弟背叛時濺在它皮毛上的血，是小劍修縮在妖窟裡發抖時落在它爪心的淚，是這麼多年來它守著謝昭珩，生怕他再被辜負的刺。
“我曾是他父親的靈寵。“青羽的聲音突然啞了，狐耳垂下來，“那夜他叔叔引妖入宅，我護著小阿珩躲進地窖，聽著外麵“它喉間發出低低的嗚咽，“我本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再信人了。“
蘇小棠爬到它身邊，像揉麵團似的揉它的腦袋：“謝哥哥會笑。“她從懷裡摸出塊糖，剝了紙塞進青羽嘴裡，“棠棠會讓他笑。“
糖甜得發膩，青羽卻沒吐出來。
它望著眼前這小傻子，忽然想起白天謝昭珩練劍時，她蹲在旁邊用草葉編了個歪歪扭扭的劍穗，舉著喊“謝哥哥戴“。
謝昭珩向來嫌這些俗物，卻接過劍穗彆在腰間，劍尖挑著草葉晃了晃，嘴角竟翹了半寸。
謝昭珩是被竹屋的空被窩驚醒的。
他修煉到子時，本想去看看小傻子有沒有踢被子，結果掀開被子隻摸到一團涼席。
神識掃過靈寵窩時，聽見裡麵傳來細碎的說話聲——是蘇小棠的軟噥，和青羽少見的低啞。
“謝哥哥總板著臉，像塊冰。“蘇小棠的聲音帶著困意，“可棠棠摸他手，冰下麵是熱的。“
“你懂什麼。“青羽的語氣軟了些，“他心裡有條裂縫，藏著血和恨。“
“裂縫“蘇小棠打了個哈欠，“可以種糖嗎？
糖甜，裂縫就不疼了。“
謝昭珩的腳步頓在靈寵窩外。
月光漫過他的劍穗，那歪歪扭扭的草葉被夜風吹得輕晃。
他忽然想起方才修煉時，靈力不受控地往蘇小棠房裡湧，她眉心的紅印亮得像團火——原來不是反衝，是她在拚命回應他。
“你真的不是累贅。“他推開門，見蘇小棠正趴在青羽背上打盹，發梢沾著稻草，“我從前總覺得，帶個癡兒是拖累。“
蘇小棠迷迷糊糊地抬頭，抓住他的衣袖：“棠棠要成為謝哥哥的劍。“她的手指蹭過他腰間的劍穗，“像這樣，一直跟著。“
謝昭珩喉結動了動。
他蹲下來，把她抱進懷裡。
靈寵窩裡的稻草發出細碎的聲響，青羽縮在角落，狐尾卻悄悄往他們腳邊挪了挪。
“好。“他輕聲說，“一直跟著。“
青羽躍上蘇小棠肩頭時，月亮正爬到中天。
它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臉頰，這是它作為靈寵，頭回對主人以外的人示好。
謝昭珩站在院門口望著這一幕，劍穗上的草葉在月光下泛著淺綠，像春天最早冒出的芽。
“她不是累贅。“他望著懷裡睡得香甜的姑娘，聲音輕得像歎息，“是我此生唯一的光。“
同一時刻，青冥派觀星台的銅鈴被夜風吹得叮當響。
赤火子捏著最後一塊傳訊玉牌，碎片紮得掌心生疼。
星圖上九顆暗了百年的星子正灼灼發亮，連成的軌跡與蘇小棠眉心紅印的紋路分毫不差。
“九靈歸位，神裔覺醒“他望著竹屋方向，那裡傳來蘇小棠含糊的夢囈，“原來那小傻子，是傳說中的九靈神女“
夜風卷著桂花香吹過觀星台，赤火子的道袍被吹得獵獵作響。
他沒注意到，竹屋裡的蘇小棠突然皺起眉頭，指尖緊緊攥住謝昭珩的衣袖，夢話裡帶著哭腔：“不要不要離開棠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