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時，蘇小棠蜷在錦被裡的身子突然顫了顫。
她夢見糖罐空了。
不是王糖娘塞給她的桂花糖，也不是謝昭珩悄悄買的橘子軟糖，是更甜、更暖的糖——甜得像謝昭珩抱她時身上的劍香混著藥味，暖得像他給她捂手時掌心的溫度。
可那糖忽然碎了，碎成一縷青煙，她追著煙跑啊跑，腳下的青石板變成了霧，霧裡有個聲音在喊：“九靈，回來。“
“香香不見了。“
呢喃溢出唇齒時，蘇小棠的睫毛抖得像被風吹的蝶。
她翻了個身，錦被滑到腰間也渾然不覺，光腳踩在地上時，涼意順著腳踝爬上來，可她像沒知覺似的，搖搖晃晃推開了門。
謝昭珩正在偏廳練劍。
劍穗上的青玉墜子在月光下泛著幽光，他的劍剛刺出半式，忽然頓住——內息流轉間，他清晰聽見了那聲帶著哭腔的“不見了“。
心跳漏了一拍。
他扯下腰間的外袍搭在臂彎，足尖點地躍上簷角，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道無聲的屏障，罩住了正往庭院走的小身影。
蘇小棠的腳步歪歪扭扭，發辮散了一半，碎發黏在汗濕的額角。
她走到荷花池邊時，水麵映出她的臉，可她盯著的不是自己，而是水麵上模模糊糊的影子，伸出手去夠：“謝哥哥你在哪裡？“
謝昭珩的呼吸卡在喉嚨裡。
這是她第一次，把“謝哥哥“四個字說得這麼清楚。
從前她總像含著糖似的含糊，可此刻每個字都像沾了晨露的新茶，清淩淩落進他心裡。
他正要上前，卻見她忽然閉上眼，睫毛下閃過一絲金芒，像星星落進了深潭。
“我是九靈我是棠棠。“
她的聲音變了。
前半句低啞如古鐘，後半句又軟得像，兩種聲線疊在一起，震得謝昭珩指尖發顫。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剛碰到她眉心，就被一股溫熱的力量彈開——那不是妖氣，不是魔氣，是比仙門典籍裡記載的“神力“更清冽的存在。
“她的夢境，是封印的鑰匙。“
青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白狐蹲在院牆上，尾巴尖沾著月光，圓溜溜的眼睛裡沒了往日的玩鬨：“我前日在藏書閣翻到古籍，九靈神女“
“夠了。“謝昭珩打斷它，伸手將蘇小棠打濕的發尾彆到耳後。
她的體溫比尋常人高些，像塊溫玉貼著他掌心，“我會解開它。“
青羽甩了甩耳朵，縱身躍入竹影裡。
它知道，謝昭珩說“會“的時候，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晨霧漫進庭院時，蘇小棠在謝昭珩懷裡醒了。
她眨了眨眼，看見他下巴上的胡茬，聞見他外袍上殘留的劍香，忽然咧嘴笑了：“謝哥哥抱棠棠？“
“嗯。“謝昭珩的喉結動了動。
他本想解釋自己隻是怕她著涼，但看她眼睛彎成月牙的模樣，到底沒說出口。
蘇小棠忽然拽他袖口：“謝哥哥，香香在那邊。“她踮腳往鎮外指，發頂的珠花晃了晃，“姐姐，香香。“
“去糖鋪？“謝昭珩挑眉。
“嗯！“她重重點頭，手指絞著他的衣袖，“王姐姐的糖，香香的。“
謝昭珩望著她發間沾的一片荷花瓣，鬼使神差應了聲“好“。
他從前最厭市井喧囂，此刻卻覺得，看她踮腳夠糖罐的模樣，比看千遍萬遍劍譜都有意思。
回青冥派的路上，蘇小棠攥著王糖娘塞的糖盒，忽然拽住他衣角：“謝哥哥彆走。“
她的聲音輕得像片雲，卻撞得謝昭珩心口發疼。
他低頭看她，晨光裡她的眼尾還帶著點紅，是昨夜揉出來的，卻比他見過的所有朝霞都亮。
“不走。“他說。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推開貼過來的溫度。
直到暮色漫上青冥派的飛簷，謝昭珩才發現異樣——幾個雜役弟子端著藥罐經過時，交頭接耳的聲音飄進他耳朵：“你看見沒？
劍仙大人今早抱著那個傻姑娘出山門“
“噓！“另一個弟子慌忙扯他袖子，“被青羽聽見要挨抓的！“
謝昭珩垂眸看了眼還攥著他衣角的小手。
蘇小棠靠在他臂彎裡打盹，嘴角沾著糖渣，睫毛上還凝著晨露。
他忽然想起昨夜池邊那聲“九靈“，想起青羽說的“封印“，想起赤火子在星象閣外欲言又止的眼神。
星象閣的銅鈴在晚風裡輕響。
赤火子撫著長須，望著西北方翻湧的紫微星，低聲呢喃：“九靈神女，情劫將啟這一劫，能否渡過？“
而此刻的青冥派後巷，兩個雜役弟子躲在假山後，看著謝昭珩抱著蘇小棠往竹苑走的背影，其中一個掏出懷裡的小本本：“今日記第三條：劍仙大人與傻姑娘同進同出，姑娘主動牽衣角未被甩開。“另一個戳他胳膊：“快寫，要是被傳到內門“
話音未落，竹苑方向忽然傳來青羽的尖嘯。
兩個弟子嚇得拔腿就跑，卻沒看見謝昭珩抱著蘇小棠轉過影壁時，耳尖正泛著不尋常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