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的晨露還未褪儘時，雜役房的木窗“吱呀”一聲被推開。
陸小蝶攥著半塊桂花糖衝進屋，發辮上的紅繩晃得人眼暈：“阿桃！你聽說了沒？今早有人看見——”
“噓！”正蹲在灶前添柴的阿桃猛地抬頭，手裡的木柴“啪嗒”掉在地上。
她往門外瞄了眼，壓低聲音：“你說劍仙大人和那個傻姑娘？我昨日在後巷瞧見王二的小本本了，記著‘卯時三刻，竹苑西牆，姑娘踮腳親了大人左臉’！”
陸小蝶的臉“刷”地紅到耳尖。
她昨日才給蘇小棠塞了糖，此刻攥著糖紙的手直抖：“我、我去問問小棠！”
此時的蘇小棠正蹲在竹苑外的桃樹下，手裡捏著半塊化了的橘子糖。
她鼻尖動了動，突然跳起來——是陸姐姐的腳步聲！
她踮著腳撲過去，糖渣沾在陸小蝶的青布裙上：“姐姐香香！”
“小棠！”陸小蝶蹲下來，雙手扶住她肩膀，“你、你是不是親過謝大人？”
“親啦！”蘇小棠眼睛彎成月牙，指尖戳了戳自己軟乎乎的嘴唇，“謝哥哥昨天給棠棠擦嘴，眉頭皺得像糖紙。棠棠親一下，他就不皺啦！”
圍過來的雜役弟子哄然笑出聲。
阿桃捂著嘴竊笑：“傻姑娘倒會哄人！”“就是，劍仙大人冷冰冰的，怎會——”
話音未落，竹苑的竹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謝昭珩立在門內，月白劍袍被風掀起一角，眼尾的紅痣像沾了血。
他目光掃過人群時，笑聲戛然而止，連枝頭的麻雀都撲棱棱飛走了。
蘇小棠立刻從人群裡鑽出來，搖搖晃晃撲向他的衣角：“謝哥哥！”
謝昭珩垂眸看她沾著糖渣的嘴角，喉結動了動，到底沒伸手。
他轉身往竹苑裡走，廣袖帶起的風卷得桃瓣紛飛，卻沒甩開那隻緊緊攥著他衣角的小手。
“哎——”陸小蝶想喊住他，被阿桃拽住袖子：“彆湊上去！沒看大人臉色比冰窖還冷？”
竹苑內，青羽正蹲在石桌上舔爪子。
見謝昭珩進來，它忽然化作白影躍上他肩頭，狐尾掃過他耳尖：“心跳得好快呀~”
“閉嘴。”謝昭珩抬手要拍它，卻在觸及絨毛時頓住。
他想起方才蘇小棠仰著臉說“親一下就不皺啦”時，那股帶著糖霜和晨露的甜香直往鼻腔裡鑽。
她的嘴唇軟得像片雲，碰在他臉上時，他連劍都握不穩了。
青羽歪著腦袋，紅寶石般的眼睛閃著狡黠：“昨日你抱她時耳尖紅，今日被親了耳尖更紅。謝昭珩，你是不是——”
“再廢話就拔你毛。”謝昭珩沉下聲，卻沒像從前那樣把它甩下去。
他望著案幾上蘇小棠落在那裡的銀鈴鐺（早上她蹦跳時從腕間掉的），鈴鐺在風裡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響，像她喊“謝哥哥”時的尾音。
“昭珩。”
赤火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謝昭珩抬眼，見老修士撫著雪白長須站在竹影裡，身後的星象盤泛著幽光。
他收了青羽，迎出去：“長老。”
赤火子的目光掠過院內的桃枝，最後落在謝昭珩腰間的契約玉牌上：“昨日星象閣觀星，紫微星與貪狼星交纏。你與那姑娘……究竟是何關係？”
謝昭珩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玉牌。
那是他前日在池邊為蘇小棠種下的契約，本想護她周全，此刻卻像燒紅的炭塊烙著手心：“她是我的契約者。”
“契約者？”赤火子捋須輕笑，“當年九靈神女與青冥祖師立約時，也說過‘契約者’三字。”他抬眼望向西北方翻湧的紫微星，“隻是這世間，可不止一種契約。”
謝昭珩的瞳孔微縮。
他想起昨夜蘇小棠在池邊無意識念出的“九靈”，想起她嗅覺異於常人的敏銳——那些本不該是凡人所有的能力。
他攥緊玉牌，指節泛白：“她是蘇小棠。”
“是與不是，總要見分曉。”赤火子轉身離去，道袍掃過滿地桃瓣，“莫要等真相浮出時，悔之晚矣。”
竹門在赤火子身後閉合。
謝昭珩望著案幾上的銀鈴鐺，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他推開門，正撞進一團軟乎乎的溫暖裡——蘇小棠扒著門框，鼻尖紅通通的，眼睛裡汪著淚：“謝哥哥不理棠棠……”
“誰不理你了？”謝昭珩喉間發緊，伸手替她擦掉臉上的淚。
她的眼淚沾著糖味，甜得他心尖發顫。
“你、你身上不香了。”蘇小棠抽抽搭搭，鼻尖在他胸前蹭來蹭去，“以前有鬆木香，還有……還有棠棠的糖味。現在隻有苦苦的，像謝哥哥皺眉時的味道。”
謝昭珩一怔。
他忽然想起古籍裡說，九靈神女的嗅覺能感知人心。
或許她真的……他低頭看她，晨光裡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淚，像沾了露的蝴蝶翅膀。
他伸手將她攬進懷裡。
兩人胸口同時泛起淡淡金光——那是契約共鳴的光。
蘇小棠仰起臉，手指輕輕碰了碰他心口的光：“謝哥哥……你在怕什麼？”
謝昭珩的手臂緊了緊。
他怕她不是那個會蹲在糖鋪前踮腳夠糖罐的小傻子，怕她是傳說中高不可攀的神女，怕有朝一日她想起前塵，會嫌他不過是個困在情劫裡的凡人。
但他終究沒說出口。
他低頭吻了吻她發頂：“我隻怕……你不是蘇小棠。”
蘇小棠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忽然咧嘴笑了：“棠棠是謝哥哥的小傻妻呀！”她舉起手裡的糖紙，“王姐姐說，糖紙留著能換糖。謝哥哥留著棠棠，能換好多好多糖！”
謝昭珩被她逗得低笑出聲。
他望著她發間沾的桃瓣，忽然覺得，管她是神女還是凡人，隻要此刻在他懷裡的，是這個會因為糖笑、因為他皺眉就親他的小傻子，便足夠了。
星象閣的銅鈴在晚風裡輕響。
赤火子望著星盤上突然暴漲的紫微星，低聲呢喃：“九靈歸位，情劫已啟……這一世，她能否找回真正的自己？”
晨霧漫上青冥派的石坪時，蘇小棠蹲在謝昭珩練劍的石桌旁啃糖。
她舔著嘴角的糖渣，望著晨霧裡那道持劍的身影，眼睛亮得像綴了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