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嘞假嘞?恁可彆誆我!”一個虎頭少年猛地踮起腳,粗糲的手掌扒著前排的木欄,眼珠子瞪得溜圓。
“誆你作甚!俺也瞅見了!”旁邊的狼妖甩了甩尾巴,鼻尖幾乎要貼上青雲閣的雕花窗欞,“三層最左那格,金光都快溢出來了,不是《日耀心經》還能是啥?”
兩人的爭執混在新生們的喧嘩裡,像顆石子投進沸水,瞬間攪得議論聲更高了。
隊伍像被無形的手牽引著,一點點往前挪動。先前排隊的弟子進閣時還滿臉期待,出來時卻多半眉頭緊鎖——顯然是沒找到心儀的功法。
終於,輪到胡萬生。
他剛踏入青雲閣,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與外麵的古樸不同,閣內竟擺著數十個青銅架子,每個架子上都嵌著密密麻麻的方格,每個方格都籠罩在柔和的白光裡,隱約可見裡麵躺著泛黃的冊子,有的封麵上寫著“武技”,有的標著“術法”,還有的隻簡單刻著“心法”二字。
胡萬生卻像沒聽見周遭的議論,腳步沒半分停頓,徑直往二樓的石階走去。
“這家夥瘋了不成?”後排的蛇妖吐著信子,鱗片在晨光下泛著冷光,“青雲閣一輩子就來這一回,功法不挑,武技術法也不要,他想乾啥?”
“怕不是心裡揣著啥疑難?”旁邊的兔妖婁月心小聲嘀咕,長耳朵警惕地豎著,“聽說閣裡長老能解修行迷障……”
“胡兄!”鵬羽急忙追上前,金翅虛影掃過石階,帶起一陣風,“你不等我了?至少選本基礎心法墊墊底啊!”
胡萬生回頭時,指尖正觸到二樓的雕花欄杆。陽光透過閣頂的琉璃窗,在他肩頭投下斑駁的光斑,映得袖中短劍的輪廓若隱若現:“你先挑,我去去就回。”
話音未落,他已踏上二樓。
剛剛踏上二樓,一股身上重壓一重。
隻是二樓人更少了。
三樓
最後形體不穩,化為一隻灰毛狐狸,雲朵一樣柔軟的尾巴,拖在地麵上,一步步往上攀爬。
“我要找到,父母,要改變村子,要成為強者”
一眼看不到儘頭的台階。
“還差一點”
石階儘頭的雲霧忽然翻湧,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霧裡飄出來,帶著幾分慵懶。
“小家夥,放著一樓的寶貝不看,倒往老夫這來?”
“小家夥何不回頭?那天階功法《日耀心經》就在三層,還有《九霄雷動》這等絕世武技,你竟視而不見?”
蒼老的聲音在雲霧中回蕩,帶著幾分戲謔與不解。灰狐的腳步微微一頓,前爪深深陷入石階縫隙中,絨毛間滲出的血珠在青石上留下淡淡的痕跡。
“天階功法?”它喘息著抬頭,琥珀色的瞳孔映著上方翻湧的雲海,“可我要找的不是這些”
尾音未落,一陣罡風突然自上方壓下,吹得它渾身毛發倒豎。雲霧散開處,隱約可見一截枯瘦的手指點在虛空,每說一字便激起一圈漣漪:
“修”
“為”
“儘”
“廢”
“也”
“要”
“爬?”
七道音波如重錘般接連砸下,灰狐的身形猛地一矮,口鼻間溢出血絲。但它隻是甩了甩頭,將染血的爪子再次按向更高一級台階。
“我隻要一個答案”
這句話輕得幾乎被風聲吞沒,卻讓雲霧中的存在突然沉默。整座青雲閣似乎都為之一震,那些閃耀的功法光團同時黯淡了一瞬。
刹那間,整座青雲閣劇烈震顫,所有弟子身上同時亮起傳送符光。
“我的《日耀心經》啊!”
“《天帝劍法》還沒記完呢!”
“不是說能待一整天嗎?”
此起彼伏的哀嚎聲中,眾弟子儘數被強行傳送出閣。鵬羽的金翅虛影在半空徒勞地拍打,虎瑤的玄色長袍獵獵作響,卻都抵不過這股神秘力量。
而始作俑者胡萬生對此渾然不覺。他化作的灰狐仍在艱難攀登,每上一階,石階就仿佛延長一丈。無形的威壓如潮水般層層疊加,將他的骨骼壓得咯吱作響。
“有趣”
雲霧深處傳來一聲輕笑,那蒼老的聲音忽然變得玩味起來:“三百年了,終於來了個不要命的。”
石階突然開始扭曲變形,化作一條布滿荊棘的天梯。每一根尖刺都泛著幽光,刺入狐爪時竟在汲取血脈之力。灰狐的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卻依然固執地向上攀爬。
“值得嗎?”那聲音突然在耳畔炸響,“為了一句虛無縹緲的答案,甘願血脈枯竭?”
灰狐沒有回答,隻是顫抖著抬起前爪,在下一級石階上,留下一個血色的爪印。
灰狐的瞳孔猛然收縮,爪尖深深陷入石階。
“萬生,怎麼又受傷了?”九嬸子的聲音溫柔得讓人心碎,她手中的肉餅冒著熱氣,油香仿佛穿透了時空,“來,九嬸剛烙的新鮮肉餅。”
那截紅尾巴在晨光中輕輕擺動,每一根絨毛都纖毫畢現。胡萬生的喉嚨裡發出幼獸般的嗚咽,前爪不自覺地向前探去。
就在這時,石階另一側突然浮現冰天雪地的景象。一個英姿勃發的少年踩著滑雪板疾馳而來,火紅的尾巴在雪地裡劃出耀眼的軌跡。
“堂弟!”少年笑容燦爛如朝陽,“發什麼呆?走!哥哥帶你去滑雪。”
灰狐的身形劇烈顫抖,琥珀色的眼瞳中泛起血色。它突然仰頭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周身爆發出驚人的妖力。那些幻象在聲浪中片片碎裂,化作漫天光點。
光點散去時,灰狐的皮毛已褪成近乎透明的白,唯有尾尖一點赤紅如燃。它猛地弓起脊背,前爪終於搭上最後一級石階——雲霧在此處豁然開朗,露出一座懸浮的白玉石台。
石台中央坐著個麻衣老者,正用竹杖撥弄腳邊的小火爐。爐上陶罐咕嘟作響,飄出的藥香竟與九嬸子肉餅的油香奇異交融,纏得灰狐喉頭一陣發緊。
“坐。”老者頭也沒抬,指了指對麵的石凳。
灰狐卻沒動。它盯著老者袖中露出的半截玉佩,那玉佩上刻著的狐狸圖案,與記憶裡母親梳妝匣中的碎玉竟一模一樣。
“你”它剛想開口,喉嚨裡卻滾出沙啞的獸鳴。
老者終於抬眼,渾濁的眼珠裡映著灰狐的狼狽,忽然笑了:“急什麼?先嘗嘗這個。”竹杖一挑,陶罐裡飛出枚黑褐色的藥丸,穩穩落在灰狐麵前。
藥丸觸地的瞬間,竟化作塊熱氣騰騰的肉餅。
灰狐渾身一震,琥珀色的瞳孔驟然收縮。這紋路,這邊緣微微焦黑的痕跡,分明是九嬸子獨有的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