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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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劃

敲門聲就是這時響起的,輕得像海風卷著沙粒打在門上。安然轉過身,看見助理小陳站在門口,手裡抱著的文件夾在晨光裡泛著白。“安總,您通宵了?”小陳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目光掃過桌上空了的咖啡杯。

“把文件放下吧。”安然揉了揉太陽穴,指尖觸到皮膚時才發現有些發燙。她昨晚在海邊走了兩個小時,潮水漫過腳踝時,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設計院發來的修改稿——西線的觀景台地基檢測出問題,原定下個月的動工計劃恐怕要擱置。

小陳把文件夾放在桌角,又從包裡掏出個保溫杯:“阿姨早上來送的,說您胃不好,讓您喝點熱粥。”保溫杯上印著褪色的海浪圖案,是去年公司團建時在海邊小店買的紀念品。安然掀開蓋子,白粥的熱氣混著淡淡的薑香漫出來,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發燒,媽媽也是這樣端著粥坐在床邊,用勺子攪出小小的漩渦。

“明天的會議資料都齊了?”安然舀了一勺粥,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時,緊繃的神經好像鬆動了些。

“各部門的報告都彙總好了,”小陳翻開最上麵的文件,“不過法務部說,和望海村的土地流轉合同還有些細節要敲定,村長老王堅持要保留那片老榕樹……”

安然的目光落在窗外,海麵上的光帶已經變得刺眼。望海村的老榕樹她見過,去年冬天去考察時,十幾棵百年榕樹沿著海岸線排開,裸露的根係像虯龍一樣紮進礁石裡。村長王德福蹲在最大的那棵樹下抽煙,煙圈在海風裡瞬間散了:“安總,這樹是祖宗傳下來的,我爹小時候就在這兒看漁船歸港呢。”

“告訴法務部,按村長的意思改。”安然打斷小陳的話,指尖在玻璃上劃出一道水痕,“觀景台往南移五十米,避開榕樹林。”

小陳愣了一下,在備忘錄裡飛快記下:“那設計院那邊……”

“我下午去趟設計院。”安然把保溫杯蓋好,“你讓司機九點過來接我。”

小陳走後,書房又恢複了安靜。安然重新坐回電腦前,點開西線的地形圖。屏幕上的等高線像波浪一樣起伏,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來這片海灘,那時這裡還隻有零星的漁民小屋,退潮後的沙灘上散落著貝殼和漁船殘骸。她站在礁石上給爸媽打電話,風把聲音吹得七零八落:“媽,我想在這兒建個能看日出的酒店。”

手機在桌麵上震動,是媽媽發來的微信:“粥喝了嗎?冰箱裡有你愛吃的鮁魚餃子,晚上回家吃飯。”後麵跟著個笑臉表情,嘴角彎得像月牙。安然回了個“好”,手指懸在屏幕上,終究沒提會議的事。

第二章會議室裡的暗湧

上午九點半,會議室外的走廊飄著咖啡香。安然站在電梯口等法務部的張律師,看見市場部的小李正抱著筆記本跑過來,襯衫領口沾著點油漬。“安總,剛收到競品公司的消息,他們要在南線搞帆船基地。”小李把平板遞過來,屏幕上是航拍圖,藍色的帆船在海麵上排成整齊的隊列。

安然皺了皺眉。南線的海域條件確實適合帆船運動,但去年台風季時,那裡的防波堤被衝垮過三次。“讓風控部評估一下成本,”她把平板還給小李,“順便查下他們的資金鏈,我記得他們上個月剛融了b輪。”

電梯“叮”地一聲打開,張律師挺著微胖的肚子走出來,手裡的公文包拉鏈沒拉好,露出裡麵的合同原件。“安總,望海村的合同我改了五版,老王還是不鬆口。”他歎了口氣,“那老頭倔得像礁石,說除非把榕樹圈進保護區,否則免談。”

安然推開會議室的門,裡麵已經坐滿了人。副總趙凱正在和工程部經理爭論,唾沫星子濺在攤開的圖紙上:“觀景台必須建在原定位置,否則視野全被礁石擋了!”財務部的林姐推了推眼鏡:“預算超了百分之十五,董事會那邊不好交代。”

投影儀忽然亮了,屏幕上出現東線的航拍圖。安然走到主位坐下,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擊:“先看西線的問題。”她點開設計院的檢測報告,紅色的警告符號圈住地基位置,“這裡的岩層結構不穩定,強行施工會有風險。”

會議室裡安靜下來,隻有空調的出風口在嗡嗡作響。趙凱的手指在圖紙上點了點:“那工期要拖到什麼時候?招商部已經和三家酒店簽了意向書。”

“觀景台位置南移五十米,”安然調出衛星地圖,在榕樹林北側畫了條線,“用鋼結構架空,既能避開岩層,又能讓遊客透過支架看到礁石。”她抬頭時,看見張律師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寫著什麼,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格外清晰。

中午休會時,安然在茶水間遇見小李。男孩正對著手機唉聲歎氣,屏幕上是競品公司的宣傳視頻——穿著比基尼的女孩站在帆船桅杆上,背景是湛藍的海麵。“他們挖走了我們的策劃總監。”小李把手機揣進兜裡,“王總監說那邊給的薪資是咱們的兩倍。”

安然端著咖啡走到窗邊,看見樓下的停車場裡,張律師正和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握手。那男人她認得,是競品公司的副總,上個月在行業峰會上碰過麵。咖啡杯的熱氣模糊了玻璃,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剛接手這個項目時,整個團隊擠在臨時租的民房裡,晚上加班時,大家就著泡麵討論規劃圖,窗外的海浪聲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第三章榕樹下的約定

下午去設計院的路上,司機老周忽然說:“安總,望海村那邊堵車了,好像是漁民在攔路。”安然抬起頭,看見前方的路被漁船堵得嚴嚴實實,十幾個漁民坐在沙灘上,手裡舉著“保衛家園”的紙牌。

她讓老周把車停在路邊,踩著高跟鞋往人群裡走。海水漫過腳踝時,她看見村長王德福正和一個穿製服的人爭執,煙杆在手裡揮舞:“這片海養活了我們望海村五代人,憑什麼說填就填?”

“王大爺。”安然走過去,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王德福轉過身,黝黑的臉上皺紋擠成一團:“安總來得正好,你自己第四章廚房飄來的煙火氣

車停在海景小區門口時,暮色已經漫過防波堤。安然推開車門,鹹腥的海風裹著飯香撲過來,她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那是媽媽燉的鮁魚的味道,混著八角和薑片的氣息,沿著樓梯縫一路飄到樓下。

鑰匙插進鎖孔時,門“哢嗒”一聲自己開了。媽媽係著藍布圍裙站在玄關,手裡還攥著鍋鏟:“聽見車響就知道是你,快去洗手,最後一道菜馬上好。”客廳的燈光暖黃,爸爸正趴在茶幾上看報紙,老花鏡滑到鼻尖,報紙上的旅遊版用紅筆圈著“濱海新區開發”的標題。

餐廳的窗戶正對著海麵,漲潮的海水漫到樓下的礁石,撞出雪白的浪花。安然坐下時,看見媽媽往她碗裡舀了一大勺魚湯:“今天去望海村了?小陳打電話說你去漁民那邊了。”媽媽的語氣很平淡,卻在她伸手去夠筷子時,按住了她的手腕——安然才發現自己的手背上劃了道血痕,大概是下午在礁石堆裡被貝殼劃破的。

“就蹭了下,沒事。”安然縮回手,假裝去拿餐巾紙。爸爸忽然放下報紙,老花鏡往額頭上一推:“王德福那老頭我認識,當年你爺爺在這兒當水產站站長時,他總來送新鮮海貨。”他起身去書房翻了半天,抱出個鐵皮餅乾盒,裡麵裝著泛黃的照片。

最上麵那張是黑白的,年輕的王德福站在漁船邊,身後的老榕樹枝繁葉茂。“那時候望海村就靠這幾棵樹擋台風,”爸爸用手指點著照片,“98年那場風暴,鄰村的房子刮倒了一半,就望海村沒事。”安然忽然想起下午王德福蹲在榕樹下的樣子,他撫摸樹乾的動作,和照片裡年輕的他重合在一起。

晚飯吃到一半,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張律師發來的消息:“競品公司接觸了王德福,許了他十倍的土地補償。”安然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魚湯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媽媽往她碗裡夾了塊魚腹:“吃魚啊,今天特意挑的沒刺的。”魚肉滑進喉嚨時,她忽然說:“明天想請王大爺來家裡吃飯。”

爸爸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我去買瓶好酒,當年你爺爺總跟他喝二鍋頭。”媽媽已經起身去廚房:“那我明天早點去市場,買點新鮮的海蠣子,老王最愛吃這個。”安然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忽然覺得下午在會議室裡緊繃的神經,像被海浪泡軟的沙子,一點點舒展開來。

第五章月光下的礁石

夜裡十一點,安然沿著海岸線散步。潮水退了大半,露出大片黑色的礁石,踩上去硌得腳底發麻。手機在手裡發燙,設計院剛發來新的結構圖——架空觀景台的鋼構模型比原計劃多了三個支撐點,像三隻伸展的手臂,輕輕托著平台懸在礁石上方。

“安總?”身後傳來腳步聲,安然轉過身,看見王德福的身影在月光裡晃動。老頭手裡提著個馬燈,光暈在礁石間跳躍:“我就知道你會來這兒。”他把馬燈放在一塊平整的礁石上,從懷裡掏出個皺巴巴的煙盒,“小陳說你要把觀景台架起來?”

安然在他身邊坐下,海浪在腳邊碎成白色的泡沫。“既能保住榕樹,又不影響觀景。”她從包裡掏出設計圖,月光下,鋼構的線條像極了榕樹的氣根。王德福的手指劃過圖紙,忽然笑了:“你爺爺當年修水產站,也這麼跟我爹說——既要養魚,又不能毀了灘塗。”

馬燈的光暈裡,安然看見老人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競品公司給的條件,確實比你們好。”王德福點燃煙,火星在黑暗中明滅,“但我記得你小時候,總跟著你爺爺來村裡玩,蹲在榕樹下看螞蟻搬家。”安然忽然想起那個畫麵,陽光透過榕樹的縫隙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金幣,她和村裡的孩子追著光斑跑,爺爺和王德福就在樹下喝酒,笑聲比海浪還響。

“我爹臨終前說,這榕樹是望海村的根。”王德福的聲音低沉下來,“根要是斷了,人就飄了。”他把煙蒂摁在礁石上,火星熄滅的瞬間,遠處傳來漁船歸港的汽笛聲。安然忽然明白,那些在會議室裡爭論的預算、工期、收益,在這些紮進礁石的根係麵前,都輕得像海麵上的泡沫。

回到家時,客廳的燈還亮著。媽媽趴在沙發上睡著了,手裡攥著明天的菜單;爸爸的老花鏡落在報紙上,旅遊版的標題被紅筆圈了又圈。安然走過去,輕輕把毯子蓋在媽媽身上,又撿起爸爸的老花鏡放在茶幾上。月光從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畫出海浪的形狀,她忽然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在月光裡看著父母的睡顏,覺得整個世界都安穩得像停靠在港灣的船。

第六章會議桌上的晨光

第二天的會議推遲到了上午十點。安然走進會議室時,看見桌上多了幾個保溫桶——媽媽早上特意做的海蠣子煎,用錫紙包著還冒著熱氣。趙凱捏著一塊往嘴裡塞:“阿姨的手藝絕了,比望海村的農家樂還地道。”

王德福坐在安然旁邊,手裡捧著杯熱茶,目光在投影屏幕上掃來掃去。當架空觀景台的效果圖出現時,他忽然指著屏幕笑了:“這架子像咱村的老榕樹,能扛住台風。”會議室裡的人都笑了,之前緊繃的氣氛像被陽光曬化的冰,慢慢融了。

法務部的合同修改稿遞過來時,王德福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簽了字。“不用看了?”張律師有些驚訝。老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安然這孩子,跟她爺爺一樣實在。”他起身時,安然看見他後腰上彆著的煙杆,和照片裡爺爺的那根一模一樣。

散會時,小李跑進來,手裡舉著手機歡呼:“競品公司的帆船基地被台風預警叫停了!他們沒做防波堤加固!”趙凱一把搶過手機,屏幕上的新聞標題格外醒目。安然走到窗邊,看見海麵上的光帶又出現了,比昨天更寬、更亮,像條鋪向天邊的路。

下午去工地勘察時,安然踩著高跟鞋在礁石上走,王德福在前麵帶路,手裡的煙杆在地上劃出淺淺的痕。“這裡要種點珊瑚草,能固沙。”老頭指著觀景台下方的灘塗,“等明年春天,能開出白色的小花。”安然點點頭,忽然發現自己的腳步變得輕快,那些曾經硌腳的礁石,好像都變成了熟悉的老朋友。

夕陽西下時,小陳拿著相機跑過來:“安總,快拍張照!”鏡頭裡,安然和王德福站在榕樹下,身後是正在搭建的觀景台鋼架,遠處的海麵上,歸港的漁船拖著金色的浪花。快門按下的瞬間,安然忽然覺得,所謂的開發,從來都不是征服自然,而是像榕樹的根一樣,在岩石的縫隙裡找到共存的方式。

第七章潮汐裡的家

三個月後的剪彩儀式定在漲潮時分。安然站在架空觀景台上,腳下的鋼構支架隨著海浪輕輕晃動,透過縫隙能看見礁石上的珊瑚草開了片白茫茫的花。王德福穿著新做的中山裝,手裡牽著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是他的孫女,也是當年和安然一起追光斑的孩子之一。

“安總,您看!”小陳指著遠處,東線的民宿集群已經建成,白牆藍瓦的房子沿著海岸線排開,像一串散落在沙灘上的貝殼。媽媽和爸爸站在觀景台的角落,媽媽正給爸爸整理領帶,爸爸手裡舉著相機,鏡頭卻一直對著安然的方向。

潮水漲起來了,漫過觀景台下方的礁石,撞在鋼構支架上濺起水花。安然忽然想起那個通宵的清晨,小陳送來的熱粥,想起會議室裡爭論的聲音,想起月光下王德福的煙蒂,想起爸媽在客廳裡的睡顏。這些碎片像被潮水衝刷的貝殼,慢慢聚成了完整的形狀。

剪彩的紅綢落下時,海風吹起安然的頭發。她看見王德福的孫女蹲在觀景台邊緣,伸出手去接濺起的水花,笑聲像銀鈴一樣散在風裡。遠處的海平麵上,新一輪的潮汐正在醞釀,而這片被晨光和月光反複親吻的海岸,終於在人與自然的共生裡,找到了最溫柔的平衡。

晚上回家時,媽媽端上剛出鍋的鮁魚餃子。爸爸打開那瓶珍藏的二鍋頭,給王德福倒了滿滿一杯。窗外的海浪拍打著礁石,屋裡的笑聲混著酒香漫出來,安然看著眼前的一切,忽然明白,所謂的歸宿,從來都不是某一棟房子,而是潮汐漲落間,那些永遠為你亮著的燈,和永遠等你回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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