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彩儀式後的第三個月,望海村的旅遊旺季像漲潮的海水般漫了過來。架空觀景台成了社交媒體上的熱門打卡地,遊客們舉著手機透過鋼構支架的縫隙拍照——鏡頭裡,老榕樹盤虯的根係紮在礁石間,潮水漫過時,根須便成了晃動的墨色線條。安然站在新建的酒店頂樓露台,看著白牆藍瓦的民宿集群沿著海岸線排開,像一串被陽光曬暖的貝殼。手機震動,是財務部發來的季度報表,紅色的增長曲線刺得人眼睛發漲,營收已經超出預期的百分之三十。
“安總,東南亞郵輪公司的資料整理好了。”
身後傳來的聲音帶著海風般的清爽,安然轉過身,看見陸承宇正舉著平板電腦走來。他穿著件淺灰色的速乾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道淺褐色的疤——那是上個月勘察防波堤時,被礁石劃的。他是三個月前從新加坡回來的工程監理,據說參與過多個國際濱海項目,第一次見麵時,他正蹲在榕樹下用儀器測量土壤酸堿度,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他們真的願意把望海村設為中途停靠港?”安然接過平板,指尖劃過屏幕上的航線圖。藍色的線條從新加坡出發,像條遊弋的魚,一路蜿蜒到這片海灣。
陸承宇靠在露台欄杆上,海風掀起他襯衫的下擺:“我導師是這家公司的技術顧問,他看了我們的架空觀景台設計,說這是‘人與自然的共舞’。”他忽然笑了,眼角彎出淺溝,“不過他更惦記王大爺的海蠣子煎,說比新加坡的海南雞飯有煙火氣。”
安然想起上周的家宴。陸承宇跟著王德福學開生蠔,被濺了滿臉海水,媽媽遞給他毛巾時笑得直不起腰。那時他站在廚房門口,夕陽剛好落在他發梢,像鍍了層金。她正低頭剝蒜,指尖被蒜汁辣得發麻,心跳卻莫名快了半拍,像有小螃蟹在胸腔裡橫衝直撞。
“讓市場部明天對接細節,”安然把平板還給他,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背,像觸到了陽光下的礁石,溫熱粗糙,“下周安排視頻會議,我親自跟他們談。”
她轉身時,手腕不小心撞到欄杆,陸承宇伸手扶住她的瞬間,兩人的掌心貼在了一起。他的手帶著海鹽和泥土的氣息,比會議室裡冰涼的真皮座椅更讓人安心。安然猛地抽回手,假裝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卻聽見他低聲說:“安總,你的設計圖裡,藏著比業績更重要的東西。”
郵輪公司的合作意向書簽下來那天,望海村下了場罕見的暴雨。安然站在監理站的屋簷下,看著陸承宇冒雨檢查紅樹林幼苗的生長情況。他穿著黃色的雨衣,在齊膝的灘塗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手裡的測鹽儀舉得高高的,像舉著麵小小的旗。
“這些幼苗得趕在台風季前紮根。”他渾身濕透地跑回來,雨衣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彙成小小的溪流,“我調整了灌溉方案,用過濾後的海水澆灌,存活率能提高三成。”
安然遞給他條毛巾,是媽媽織的,藍白條紋像海浪。他擦頭發時,安然看見他後頸的皮膚被曬得發紅,想起他這幾周幾乎住在灘塗邊的臨時板房裡,防曬霜用空了三瓶,連做夢都在念叨“鹽分濃度”。心裡忽然像被潮水漫過的沙灘,軟得一塌糊塗。
“村裡的老漁民說,這片灘塗以前能看見白海豚。”安然望著遠處的雨幕,“如果紅樹林能長起來,說不定它們會回來。”
陸承宇忽然從口袋裡掏出個玻璃瓶,裡麵裝著枚月牙形的貝殼:“昨天退潮時撿的,像你上次會議上畫的防波堤曲線。”貝殼內壁泛著珍珠母的光澤,映得他的眼睛亮亮的。安然接過時,指尖相觸的瞬間,像有電流順著手臂竄上來,麻得她差點把瓶子掉在地上。
暴雨停後,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子色。陸承宇牽著她的手腕往榕樹林走,他的掌心溫熱,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十幾棵老榕樹在暮色裡舒展著枝葉,王德福正蹲在最大的那棵樹下抽煙,看見他們走來,笑著往旁邊挪了挪:“安丫頭,小陸,過來坐。”
煙圈在晚風裡散開,王德福指著樹根處新冒的嫩芽:“這樹認人呢,你爺爺當年總來澆水,現在見了你,長得更歡實。”陸承宇忽然開口:“王大爺,我想在榕樹林裡搭個觀星台,用透明的玻璃地板,晚上能看見樹根在月光裡的影子。”
安然轉頭看他,他的側臉在夕陽裡泛著柔和的光。王德福拍著大腿笑:“好主意!讓城裡來的娃娃們看看,咱這老樹根底下,藏著多少星星。
觀星台的設計方案通過那天,東南亞郵輪公司的考察團到了。為首的金發女士站在架空觀景台上,舉著望遠鏡看了半小時紅樹林:“安總,你們的項目讓我想起巴厘島的生態度假村,但這裡更有溫度。”她轉身時,裙擺掃過欄杆上的珊瑚草,“我們決定把全年航線都加上望海村,每月停靠兩次。”
消息傳到公司總部時,董事會的視頻會議裡炸開了鍋。董事長推了推眼鏡:“小安,當初你堅持要保那片榕樹,我還擔心預算超支,現在看來,是我太急功近利了。”屏幕裡的其他人跟著附和,安然卻想起陸承宇昨晚在灘塗邊說的話:“好的開發不是征服,是讓自然和人都舒服。”
季度總結會那天,安然穿著條淺藍色的連衣裙,是陸承宇陪她去望海村的小店挑的。他說:“這顏色像漲潮前的海水,溫柔又有力量。”會議室裡,她點開t,屏幕上跳出的數據讓人眼前一亮:郵輪停靠帶來的高端客流使酒店入住率提升了百分之六十,觀星台的預售票已經排到了三個月後,連帶著望海村的農家樂都天天滿座。
“最重要的是,”安然調出衛星對比圖,“紅樹林生態區的麵積擴大了兩倍,上周有漁民拍到了白海豚。”會議室裡響起掌聲,趙凱笑著衝她豎大拇指:“安總,你這步棋走得太漂亮了!”
散會後,陸承宇在走廊儘頭等她,手裡捧著束海芋花。花瓣上還帶著露水,像剛從晨霧裡采來的。“新加坡的導師發來消息,說想把我們的項目寫進教材。”他把花遞給她,聲音裡帶著藏不住的雀躍,“還有,今晚村裡的露天影院放《泰坦尼克號》,我買了最前排的票。”
露天影院設在榕樹林裡,銀幕掛在兩棵老榕樹之間,觀眾們坐在鋪著草席的地上。陸承宇帶來條格子毯,鋪在樹根處,拉著安然坐下。當傑克在船頭喊出“我是世界之王”時,他忽然湊到她耳邊:“安然,我不是世界之王,但我想成為能陪你看遍這片海的人。”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安然的心跳像擂鼓,震得她耳膜發疼。她轉頭看他,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小扇子輕輕扇動。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比銀幕上的愛情故事更讓
台風季來臨前,防波堤的加固工程到了關鍵階段。陸承宇帶著施工隊沒日沒夜地趕工,安然每天早上都去工地送熱粥,保溫桶上的海浪圖案被熱氣熏得愈發清晰。有天清晨,她看見他趴在圖紙上睡著了,眉頭還微微皺著,手裡攥著支鉛筆,筆尖在“防波堤弧度”那欄畫了個小小的愛心。
“小陸總這是累壞了。”工頭老李笑著說,“昨天他盯著澆築混凝土,一站就是八個小時,說差一厘米都可能影響抗風強度。”安然輕輕給他蓋上毯子,是媽媽織的,上麵的漁船圖案剛好落在他的胸口,像艘停靠在港灣的船。
台風預警發布那天,陸承宇拉著安然去檢查觀星台的玻璃地板。透明的材質下,老榕樹的根係在燈光裡像銀色的網。“這玻璃能抗十二級台風,”他敲了敲地板,發出清脆的響聲,“就算台風來了,我們也能在這裡看浪。”
話音剛落,王德福舉著傘跑進來:“安丫頭,小陸,村裡的漁船都回港了,你們快跟我去避避!”狂風卷著雨點砸在玻璃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遠處的海麵翻著渾濁的浪,像匹被揉皺的灰布。
他們躲在王德福家的地窖裡,裡麵堆滿了醃海菜的壇子,散發著鹹香的氣息。陸承宇把安然護在牆角,自己背對著風口。雷聲轟鳴時,他忽然開口:“安然,我申請調回國內分公司了,以後就在望海村紮根。”
安然的心跳漏了一拍,地窖裡的燈泡忽明忽暗,映得他的眼睛格外亮。“我不是一時衝動,”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有些出汗,“我查過資料,這片海域的生態修複潛力很大,我們可以建海洋科普館,讓更多人知道怎麼跟大海相處。”
台風過境後的清晨,他們站在防波堤上,看見海浪溫柔地拍打著堤岸,堤下的珊瑚草開得正旺。陸承宇指著遠處海麵上的白點:“你看,白海豚!”三隻海豚躍出水麵,銀灰色的身體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會飛的魚。
王德福提著海蠣子走過來,笑得滿臉皺紋:“小陸啊,安丫頭,今晚來我家吃飯,我讓老婆子做海蠣子煎。”他忽然壓低聲音,“我看你們倆,就像這防波堤和海浪,看著較勁,其實誰也離不開誰。
海洋科普館的奠基儀式定在秋分那天。安然穿著白色的西裝套裙,陸承宇站在她身邊,西裝口袋裡彆著朵珊瑚草做的胸花。王德福作為村民代表,用鐵鍬鏟起第一捧土,泥土落在奠基石上的瞬間,遠處傳來郵輪進港的汽笛聲——那是新增航線的第一艘船,船身上用中文寫著“望海號”。
剪彩時,陸承宇悄悄牽起她的手。陽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金。他湊到她耳邊:“等科普館建成,我們就在觀星台舉辦婚禮吧,讓老榕樹和白海豚做見證。”安然的眼眶忽然熱了,想起剛來時通宵改設計圖的夜晚,想起那些在會議室裡爭執的聲音,原來放開手腳去相信自己,去擁抱那些不期而遇的溫暖,能收獲這麼多。
晚上的慶功宴設在新建的海鮮餐廳裡,落地窗外就是燈火通明的碼頭。趙凱舉著酒杯走來:“安總,以前我總覺得你太心軟,現在才明白,這才是最厲害的本事。”他指著屏幕上滾動的業績數據,“這個季度的淨利潤,夠再建三個望海村項目了!”
媽媽端著盤鮁魚餃子走過來,往安然碗裡放了兩個:“快吃,你最愛吃的。”爸爸跟著坐下,給陸承宇倒了杯酒:“小陸,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可得好好對我們家安然。”陸承宇仰頭喝了酒,臉頰微紅:“叔叔阿姨放心,我會的。”
夜深時,陸承宇牽著安然在沙灘上散步。退潮後的沙灘軟軟的,踩上去像踩在雲朵裡。他忽然從口袋裡掏出個絲絨盒子,打開,裡麵是枚用海螺殼打磨成的戒指,內壁刻著細小的海浪紋。“這是我用望海村的海螺做的,”他單膝跪下,眼睛在月光裡亮晶晶的,“安然,嫁給我吧。”
安然的眼淚掉在沙灘上,暈開小小的沙坑。她伸出手,戒指套在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陸承宇起身抱住她,海風裹著紅樹林的清香撲過來,遠處的郵輪亮著燈火,像座移動的城堡。“你知道嗎,”安然在他懷裡悶悶地說,“我以前總覺得,優秀就是把項目做到完美,現在才明白,優秀是能守住心裡的光,還能把光分給彆人。”
陸承宇低頭吻她,嘴唇帶著海鹽的味道。遠處的白海豚又躍出了水麵,銀灰色的身影在月光裡劃出優美的弧線。老榕樹林裡的觀星台亮著燈,玻璃地板下的根須在燈光裡輕輕晃動,像無數雙祝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