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妹,昨日回來那麼晚,今日倒是起得早啊。”從慈清堂出來,沈漫裹著鬥篷一路小跑追過來,累得氣喘籲籲。
沈寒不知道發什麼神經,說是自己病好了,該晨昏定省,給祖母請安問好。寒冬臘月的,她睡得正香就被姨娘揪起來,說是二姑娘去請安,你做姐姐在屋裡睡覺算怎麼回事。
姨娘自己怕被祖母訓斥就為難她,祖母之前明明就說過,二丫頭的病還沒好,先不必守這些俗禮規矩,又說天冷,初一十五來露個麵就行了。
“大姐姐有事?”許是跑得急,沈漫雙頰沁著嫣紅。剛才在祖母那請安的時候,沈漫就用眼角瞥她,時不時翻個白眼,她不明白,又是哪裡讓這位不知道是不是患了眼疾的大姐姐不爽了。
“我,”沈漫氣笑了,“我問你,為何要忽然提起請安的事?”她還好意思問。
“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凊,昏定而晨省,給祖母請安不是做孫女應該有的禮數嗎?”沈寒沒有心思跟她糾纏,她還要去想個借口能出門。
“那你也應該先來與我商量一下啊,”沈寒這副理直氣壯又文縐縐的樣子惹怒了她,“祖母不是說過,你病剛有起色,應該多歇著,不必守這些俗禮。你這不是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嗎。”
禮數難道不是應該做妹妹的先來跟姐姐商量嗎,她倒好,擅自做主,讓她兩難。祖母都說了是俗禮,偏她較真。涼風如利刃,刮得她肌膚生疼,都凍出胭脂紅了。她羊脂膏般的臉多嬌嫩啊,真是討厭死了。
唉——
沈寒又一次驚到了,真是大開了她的眼界。
神僧頓悟後有七日失聰,這對母女倆是每天都如新生一般,一天一個新鮮事。
第一次聽說,因為給家中長輩請安而被責問的。現在後宅姐妹鬥法,都這麼彆具一格了嗎。
見沈寒看著自己不說話,沈漫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再怎麼說她也是長姐,沈寒就該讓著她。
“大姐姐,你是不是起不來?”眼看沈漫氣鼓鼓地要衝過來,“可以跟祖母說的。祖母她寬厚仁慈,不會為難小輩。你若是開不了口,妹妹我可以代勞。”
省得每次請安,沈漫都要又瞪她又白眼她,日子久了,她見了也煩。
“你胡說。我幾時說我起不來了。”沈寒要是真跟祖母說了,祖母定會罵死她。以前在應天,祖母還護著她,每每她與沈寒有爭執,十次有七八次,祖母都是站她這邊的。
可一回到京師,祖母的態度就變了。
瞧瞧今日請安,祖母一口一個寒丫頭,又是端血燕蜜羹,又是讓嘗嘗羊乳粳米粥,說是天這麼冷,彆把她的寶貝孫女凍著了。還說什麼寒丫頭自個身子骨還沒好,就起這麼早來給她請安,真是太有孝心了,不愧是郡主教出來的,這才是狀元的女兒,是大家閨秀的儀態等等等等。
那蜜羹裡的燕窩絲縷縷分明,蜜汁還是用的上好的野蜜,她都沒吃到。
真想把白眼甩到沈寒和老太婆臉上。
沈寒是第一次冬日裡來請安嗎?難道以前就不怕凍著她了?再說,祖母難道就一個孫女?她這麼大個活人站在那,祖母就當看不見。
一抬眼,見沈寒走遠了,沈漫更氣了,追上去攔著她,“我話還沒說完呢。”一個個都不把她放眼裡。
“我問你,昨夜觀燈,你和哪家貴女說話去了?”沈漫本想再念叨沈寒幾句出出氣,看她一臉冰色看過來,一口怒氣沒上來就被凍回去了。
見珍珠在身後悄悄擺手,“大姐姐看錯了。”昨夜她見到陸青過於激動,一時忘了兩人事先並不認識,好在珍珠不敢說,溪雪她們是自己人也不怕。
不過沈漫是怎麼知道的。
“你少誆我。昨夜玉簪看到了,你和一個穿金戴玉的貴女一起去了酒樓雅間,你快說,她是誰?你們何時認識的?”沈寒真是不簡單啊,剛回來沒幾天,又是生病又是失魂,又巴結王爺又討好祖母,還能抽出時間來結交京城貴女,她倒是小看了這個妹妹。
故意支走她,定是有什麼不能讓她知道的秘密。
上次她找祖母要鐲子,祖母還說什麼,寒丫頭被郡主教養的知書達禮,蘭心蕙質,不像她,隨了姨娘,眼裡除了金銀就沒彆的了。讓她好好跟寒丫頭學學,女兒家重要的是學識修養,德容兼備。
沈寒的修養就是偷摸結交貴女,為自己在京師鋪路,她算是學到了。
沈寒暗暗警覺,還是被她看到了,她小看了沈漫,昨夜燈市人潮如織,她還是能一眼就看出陸青是個錦衣華服的貴女。
這份眼光,若是用在讀書上,也是能出個名動京師的才女。
“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乾什麼。”沈漫提起殘存的氣勢,一步步湊近沈寒,也不知道為什麼,沈寒自從蘇醒過來以後,她每每跟她說話,都覺得自己氣勢矮半截。
就好像沈寒是高山寒雪,令人仰望,她隻是溪邊雜草,任人踩踏。
呸呸呸。
沈寒冷冷地看著她,眼中冷魄如冰,把沈漫凍在了原地。
被沈寒散發的冷氣噎了一下,沈漫不服氣,“你一來京師就結交貴女,是不是郡主給你相看人家了?是不是?”
“我告訴你,我是大姐姐,就是相看,也應該排在你前頭。”見沈寒不說話,沈漫很得意,她就知道是這麼回事。
原來如此,沈漫這個邏輯也沒錯,她倒是沒想到。
“大姐姐與秦姨娘是已經有了中意的人家了?”按理來說,沈漫的親事應由郡主出麵,但就她觀察,這母女倆心思大著呢,怕是不會中意郡主選的人家。
“你胡說!”沈漫被噎得心虛。“你有什麼好得意的,咱們出身一樣,彆以為你有郡主撐腰,京師那些富貴人家就能高看你一眼,你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彆人看你,和看我那是一樣的,你想撿著高枝飛走,沒那麼容易,小心摔死你。””
沈寒盯著沈漫,沈漫被看得渾身顫栗,“你看什麼啊?”
“大姐姐,你知道祖母的院子,為何叫慈清堂嗎?”沈漫被釘在原地。
“父親號不塵,因為父親讚許“寒玉藏冰不染塵”的氣節,立下“以赤心擔綱天下,以冰魄自守清明”的家訓。祖母用慈清二字命名自己的院子,是讚許和懷念父親的無暇之心,也是告誡我們,莫忘本。”
她看著穿石青色銀鼠織錦鬥篷,配雪花鈴蘭扣的沈漫,手指點了點,“鈴蘭又叫君影草,希望大姐姐能真的如鈴蘭般君子如蘭、修身立德,莫要忘了祖母與父親的教誨。”
彆整日來她這挑刺,她還有自己的大事要解決。
又來了,又來了。
又開始說她聽不懂的話。
“什麼意思?”
“父親教我們心中澄澈如泉,而大姐姐心中卻總有濁念。以己之謀,為人之謀,以己之思,為人之思。”破心中賊難,她沒有與這種姐妹相處的經驗,她擅長的,就是以理服人。
沈漫一頭霧水。
“我的意思是,大姐姐不要以己度人。”沈寒揮揮手離去。
聽不懂就算了,一個人若是吃不進米粒,掰開嘴也是塞不進去的。
沈漫原地跺腳,“珍珠,她什麼意思啊?”
“二姑娘的意思是,她沒想找高門大戶。”珍珠聽懂了,人家的意思就是你自己想貪慕虛榮,彆扯上她。
“她沒想才怪,也就是你傻,看不出來。”沈漫輕哼,沈寒一來京師頭回出門就結交貴女,還特意避開她,若沒有什麼心思秘密,何必要繞開她。
還搬出祖母與父親教育她,可惡。
哎呀,可她還是沒說那個貴女是誰呀。
沈漫氣死了,她被沈寒繞了一圈,還在原地。
“姑娘,這幾日咱們怕是出不了門了,大姑娘一直盯著咱們院子,看您去哪就去哪。”溪雪遠遠看到沈漫氣得抓狂,“郡主也說讓您安心養身體,近來京中不太平。”
唉,看來得等上幾天了,沈漫盯得緊,陸青那也沒傳話過來,想必是也有不便。
得找個機會,能與陸青正大光明的結交,往後就不怕惹人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