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那邊暗流湧動,十王府同樣也不平靜。
此時,秦王府會客廳。
“砰——!”
朱樉將酒杯重重的頓在桌子上,酒液濺出老高,滿臉的怒不可遏:“反了!反了天了!!”
“張飆這廝竟敢在奉天殿上撒潑打滾,跟咱爹要錢、要麵?!這他娘的是禦史!?這分明是市井潑皮!”
“咱爹也是老糊塗了!不但不砍了他,還自掏腰包?!還給他麵吃?!丟人!把咱老朱家的臉都丟儘了!這要是在西安,我給他剁了喂狗!!”
朱棡聞言,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酒,眼神裡帶著看透世事的精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等到朱樉火氣消了一些,他才放下酒杯,淡淡道:“二哥,稍安勿躁。臉麵丟了是小事。”
“這還是小事?!”
朱樉眼珠子瞪得溜圓。
“當然是小事。”
朱棡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張飆那廝不過是個引子。他真正捅出來的,是戶部這個爛透了的窟窿!是朝廷發不出俸祿的窘境!”
說著,他身體微微前傾,盯著朱樉又道:“二哥,你想過沒有?禦史的俸祿能拖欠七個多月,那咱們藩王的歲祿、護衛的糧餉、封地的用度,戶部是不是也敢拖欠?或者說,下一次就不給我們發了?!”
朱樉臉上的怒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隨即慢慢變成了驚疑和一絲恐慌。
他在西安家大業大,開銷更大,全靠朝廷歲祿和封地稅收支撐。
要是朝廷也拖欠他的
“這這不能吧?”
朱樉的聲音有些發虛:“咱們可是藩王!爹的親兒子!”
“親兒子?”
朱棡冷笑一聲,帶著點自嘲:“在戶部那空蕩蕩的銀庫麵前,親兒子也得往後排!連京官都吃不上飯了,你覺得爹,或戶部那幫人,會優先保證咱們這些遠在天邊的藩王歲祿!?”
他拿起酒壺,給朱樉空了的酒杯緩緩斟滿,語氣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蒼涼:
“張飆這一鬨,算是把膿包挑破了。朝廷沒錢了,二哥。接下來,要麼開源,加征賦稅,惹得天怒人怨,要麼節流克扣誰?除了咱們這些‘天高皇帝遠’的藩王,還能有誰?”
朱棡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卻字字敲在朱樉的心坎上:“父皇今天能為了堵住張飆的嘴,自掏五十兩銀子。明天會不會為了填補戶部的窟窿,把手,伸進咱們藩王的碗裡?”
“等把咱們都榨乾了,下一步,是不是削藩?”
“嘶——!”
朱樉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到了天靈蓋。
他猛地看向朱棡,眼神裡充滿了驚懼和後怕。
什麼張飆丟臉,什麼奉天殿要麵跟朱棡描繪的這個恐怖未來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他端起朱棡剛給他倒滿的酒,手卻抖得厲害,酒水灑了一手。
他看著杯中晃動的液體,仿佛看到了自己封地裡即將斷掉的糧餉,看到了護衛們不滿的眼神,看到了老朱那張冷酷無情的臉。
朱棡看著二哥失魂落魄的樣子,無聲地歎了口氣,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儘。
辛辣的酒液入喉,卻化不開心頭的沉重陰霾。
張飆這看似荒誕的一鬨,就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正悄然擴散,衝擊著大明看似穩固的根基,也攪動著每一個局中人的心緒。
另一邊,燕王府。
“父王,這張禦史膽子也太大了!”
朱高煦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竟敢在皇爺爺麵前要錢要麵?這跟市井無賴敲詐勒索有什麼區彆?!皇爺爺就該一刀砍了他!”
朱棣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三個兒子,最後落在朱高煦身上,聲音平淡無波:
“砍了他?然後呢?讓滿應天府都知道,咱大明朝窮得連禦史的俸祿都發不出來了?讓那些本來就心懷叵測的人,更有借口攻訐朝廷?”
朱高煦被噎了一下,梗著脖子道:“那那也不能由著他如此放肆!丟了皇家的臉麵!”
“臉麵?”朱棣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帶著冷意的弧度:“有時候,臉麵這東西,比實打實的銀子,更不值錢。”
他踱了兩步,看向朱高熾:“熾兒,你怎麼看?”
朱高熾胖乎乎的身體微微前傾,小眼睛裡閃爍著精明的光:“回父王,兒臣以為,張禦史此舉,看似荒誕無禮,實則劍走偏鋒,直指要害。”
“哦?”朱棣挑了挑眉:“說來聽聽!”
“其一!”
朱高熾掰著胖手指:“他點出了戶部虧空、朝廷拖欠俸祿的實情,這是誰都捂不住的事實。皇爺爺縱然盛怒,也隻能認,甚至不得不自掏腰包補發,這等於變相承認了朝廷財政的窘迫。”
“其二!”
他又掰下一根手指:“他用沈禦史當玉佩換豬頭的事,把‘朝廷窮’這個概念,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甚至有點淒慘好笑的市井故事。這故事傳出去,殺傷力可比十道彈劾戶部的奏章都大!
百姓茶餘飯後一嚼,禦史都窮成這樣了,朝廷還能好?這臉,丟得比張飆在奉天殿上打滾都徹底!”
“其三!”
朱高熾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深意:“他把自己和那個沈浪,塑造成了被朝廷虧欠、走投無路的‘苦主’形象。皇爺爺殺了他,就是坐實了朝廷刻薄寡恩。不殺他,反而顯得皇爺爺‘體恤臣下’。
這進退之間張禦史看似把自己置於險地,實則給自己套上了一層無形的護身符。”
朱棣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微微頷首:“看得還算明白。那你覺得,此人可用否?”
朱高熾搖搖頭,小眼睛眯成一條縫:“此人行事過於乖張,難以掌控。且他今日敢在奉天殿討薪,明日就敢做出更出格的事。用他,風險太大,猶如刀尖舔蜜。不過”
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他捅破了戶部這層窗戶紙,給了皇爺爺一個向藩王發難、削減藩王俸祿、護衛糧餉的由頭。兒子以為,父王應該要早做準備。否則,北平的苦日子要來了!”
朱棣沒有接口,目光卻落在了朱高燧身上,蹙眉道:“燧兒,你覺得呢?”
朱高燧抬頭望著屋頂,半晌,忽然說了一句:“我覺得我們應該整點豬頭肉。”
“……”
朱棣、朱高熾、朱高煦。
這親兒子,這弟弟不能要了!
張飆那廝果然不能用!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