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生,18歲,林樹中學畢業生預繳學費一期,十萬零八百。”
前台小姐姐打字飛快,手指在鍵盤上跳動,頭也不抬道:
“一期是三個月,今天是6月29,所以你下一期學費繳納時間是在9月29之前。”
“0基礎課程分為四個大類,觀想、呼吸、樁功以及打法,你從哪個先開始?”
“觀想!”張福生斬釘截鐵。
“嗯。”
前台小姐姐點頭:
“觀想課三天一節,是館主親授,上午10點正好有一節,在3樓,2號練武室,現在去正好來得及。”
張福生接過自己的‘學員卡’,掛在脖子上,道了聲謝,匆匆走向電梯。
洪記武道館,是他經過千思熟慮後,最終選定的一家江州市範圍內的頂尖武館,位置坐落於第三區,在市中心獨占一棟五層小樓,
而館主洪天寶,資料上顯示,是超越十二煉的【武道大家】,據說還在某支部隊當過特彆教官。
這樣的人物,要比江大武道係的老師強出不知多少——當然,學費也很高昂。
三個月就是十萬。
這還是基礎課。
上到三樓,張福生鑽入標有‘2’的練武室,這間屋子極為寬敞,約莫有五六百平,地上擺滿了蒲團,八個方向的角落都燃有焚香。
掃視一眼,蒲團上坐著三四十個學員,大多在彼此交談,一小部分閉目修行,注意到張福生的很少。
古怪的是,蒲團有九排九列,但學員們都很默契的,在靠後的幾排坐著,第二、三排已然寥寥幾人,第一排更是一個都沒有。
短暫思考了片刻,張福生越過眾人,在部分詫異的目光中,獨自於第一排落座。
他是來學真傳的。
他需要被‘注意’到。
“這莫非是個高手?”
有人低語。
“不見得,也可能是新來的愣頭青新學員嘛,都想表現自己,等會有他苦頭吃的。”
坐在張福生身後的憨厚少年,小聲提醒道:
“同學,你坐這麼前麵壓力很大的。”
“壓力?”張福生虛心求教:“什麼壓力?”
憨厚少年想了想,道:
“來自觀想之法的壓力。”
張福生有些困惑,麵不改色道:
“你這麼說,我還更好奇了,總要試試嘛我叫張福生。”
“牛大力。”憨厚少年客氣的點了點頭。
說話間,後麵的議論聲忽的戛然而止,張福生似有所覺,連忙坐正身子,卻悚然發現,一個胖乎乎、圓滾滾的老頭,不知何時已端坐在自己跟前。
胖老頭看上去很慈祥、和藹,有一種隔壁王大爺的既視感,一副笑眯眯模樣,像是上輩子,佛教的大肚彌勒。
“館主!”
學員們異口同聲。
這位,就是神象洪天寶?
“嗯。”
洪館主鼻腔輕緩應聲,細微聲聽進耳裡,卻如山間驟起的一聲撞鐘,驚開晨霧。
張福生原本隱隱約約的困倦感也被驚散。
“今日得閒,引導你們一次觀想之修行有新學員嗎?”洪館主的聲音不徐不急,有一種春風拂過的感覺。
“我是。”張福生舉起手。
洪館主看了眼跟前的少年,微微頷首:
“可有修煉過觀想法?”
“回館主的話,沒有。”
“沒有?”
張福生看見圓圓胖胖的館主抬起眼瞼,恰與自己對視。
‘轟!!’
武館沒了。
他茫然環顧,四周是白骨,是森森白骨,斷刀折戟,碎盔裂甲,還看見了一頭蠻荒巨象,踏在遠處的森森白骨地中仰天嘶鳴,掀來八千陰煞風,凍徹寒骨!
張福生感覺身體、精神、意誌,齊齊被凍結,像是墜入無間地獄,沉淪,沉淪
沉淪中。
“精神孱弱,的確不曾開始修行觀想法。”
如沐春風般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幻象消失的一乾二淨,又回到了那間練武室中。
他氣喘籲籲,神色又驚又喜——世上竟還有如此手段?
世上竟真有如此手段!
“既然有新學員,阿牛,講一講吧。”洪老館主溫吞的說道。
滿身是汗的張福生看見那個憨厚的少年站起身,走上前:
“是,師父。”
不是館主,也不是老師,是師父真傳?
牛大力轉過身,麵對張福生,麵對眾人,憨憨一笑:
“大家就當作再複習一次吧。”
他簡要的講解起來:
“觀想法,分入門、小成、大成、圓滿、破限,對應的是五大觀想層次。”
“即,【外相】,【內境】,【我觀我應如是】,【他觀我應如是】,以及,【本來如此】。”
憨厚少年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下乘觀想法,例如朝陽基礎觀想法、雪山基礎觀想法,極限可修煉至大成,我觀我應如是。”
“中乘觀想法,極限可修煉至圓滿,即他觀我應如是。”
“我們洪記武館的觀想法——森森白骨觀,隸屬上乘觀想法行列,理論上可修煉至‘破限’,五大觀想層次中的最後一重,【本來如此】”
憨厚少年越講越順暢,張福生也拋去最初的驚訝和‘人不可貌相’的感慨,仔仔細細的聆聽著。
一通長篇大論後。
牛大力撓撓頭,最後鄭重道:
“還是那句話,觀想法,是修行的最初,也是修行最重要的一事,武道修行,修的不隻是我們的身體,還有精神,意誌,靈魂,它們甚至遠比肉體強度要重要。”
“現在,請觀想圖。”
有一男一女抬著一張古樸畫卷走來,張福生朝著畫卷看去,其中盤坐著一個人,左半身腐爛如朽木,右半身則是森然白骨,
其腐爛的左手觸地,白骨右手則指向天空,麵孔看上去似笑似哭,似在慈悲似在猙獰。
整張圖卷,透著一種詭異、恐怖、驚悚和禁忌感。
張福生咽了口唾沫。
這玩意他正經嗎??
“森森白骨觀,既觀我身先腐後爛,再如白骨一具,既生既死,又枯又榮,是春冬交替之際,是日月輪轉之刹”
牛大力低沉的講述著,聲音驟然高昂:
“諸位,請觀此圖!”
學員們精神猛的一顫,下意識的都死死盯著白骨卷,老館主指節在空氣中連叩三次,竟真的發出‘篤’的聲兒!
張福生在三聲‘篤’中,視線被白骨畫卷完全占據。
他感覺到寒潮襲卷全身,四周再度變成森森白骨地,厲鬼發出無聲咆哮,屍骸在朝著自己爬來!
會死,真的會死!
生死間的大危機感將自身席卷,他如同一個溺水者,想要說話,想要求救,卻隻能發出‘嗬嗬’聲!
森然骨骸已至身前。
“靜心凝神,觀己身做腐屍,觀己身為白骨,與它們同!”
炸雷般的聲音刺入腦海。
張福生下意識的隨著話語去做,嘗試將自己觀做一具森然白骨,觀做這些怪物的同類,但失敗了。
悟性太差。
森森白骨們撲向前來,將他淹沒。
………………
正午。
最後排的學員們也最先醒來。
當第二排及之後的所有學員,都大汗淋漓的從噩夢般的幻景中掙脫,一一告辭離去後,
偌大的練武室,隻剩下了老館主、牛大力,還有獨自坐在第一排,神色痛苦、掙紮,依舊沉淪在煉獄中的張福生。
“走吧。”
老館主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對於這個還在沉淪的膽大少年,完全不在意。
牛大力憨憨的撓頭:
“師父,我提醒過他,不要坐到最前頭來。”
坐的越靠前,越容易被師父的‘精神’所影響,幻象便越真實越恐怖,沉淪的也就越久——所以那些老學員,都是儘可能的往後坐。
老館主笑了笑:
“若是下一次,他還敢坐在第一排,不論天賦如何,至少證明心性不錯,嗯,就像你一樣。”
牛大力憨憨的笑了笑:
“說不定這個學員天賦也厲害,第一次直麵白骨卷,就和我一樣,將觀想法入門,領悟到【外相】層次呢?”
老館主嗤笑一聲:
“哪來這麼多天才?”
說著,他慢吞吞的離開練武室:
“走吧,等這小家夥意誌崩潰,自然會從沉淪中醒來。”
“是,師父。”牛大力連忙跟上,沒再去看那個新學員。
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無知而無畏的新人,不聽勸的坐去第一排,然後那些學員要麼退學,要麼成最後一排的常駐客。
司空見慣。
練武室徹底空曠,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著。
張福生依舊蜷縮在蒲團上,神色痛苦。
還在沉淪。
感官中,密密麻麻的骨骸將他淹沒,一個接著一個的啃食著他的皮肉,筋骨,臟腑
啃掉一點,長出一點。
就好像是沒有結尾的、無窮無儘的淩遲之刑。
“難怪都他媽不想坐前麵”
他無數次瀕臨崩潰,但每每自我意誌、精神抵臨崩潰極限時,眉心祖竅中的【契書】,就會微微震顫。
他便複又清醒,繼續沉淪,曆經折磨。
時間還在流逝,直到日落西山,玉兔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