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味道餐館的卷閘門升到一半,林默就貓著腰鑽了進去。油煙味混著鹵蛋的香氣撲麵而來,比鼎盛大廈的高級香水更讓人踏實。王老板正蹲在灶台前添柴,藍布衫後背的破洞用紅布補著——那是林默去年送他的本命年紅繩,被他拆了線,一針一線縫成了補丁,針腳歪歪扭扭,卻看得人心頭發熱。
“王叔,你沒死?”林默的聲音還有點抖,後腰的燙傷被汗水浸得發疼,緊繃的神經卻莫名鬆了。
王老板回頭,額頭的紗布滲著血,眼角的皺紋裡卻堆著笑:“小崽子,盼我死呢?”他往鍋裡打了個蛋,金黃的蛋液在熱油裡“滋啦”起泡,“昨晚趁他們放火,我從後廚的狗洞鑽了,藏在廢品站的舊冰箱裡,凍得差點成冰棍。那倆穿鼎盛工服的傻小子,還以為我早被燒死在灶台後頭了。”
林默的目光落在灶台角落的藥瓶上——正是王老板從醫院帶出來的那瓶,標簽被撕得乾乾淨淨,瓶底“鼎盛製藥”的刻字卻像長在上麵似的,清晰得紮眼。
“這藥……”
“慢性毒藥是真的,但我沒喝。”王老板把鹵蛋盛進粗瓷碗,多放了兩勺辣椒油,那是林默最愛吃的牌子,“每次他們來查,我就假裝喝一口,其實全吐在泔水桶裡了。你以為我這老骨頭能扛住?全靠你前陣子送的胃藥頂著——那玩意兒,比啥補品都管用。”
林默的喉嚨像被辣椒油嗆了,剛要說話,門外傳來“吱呀”的推門聲。蘇瑤扶著蘇晴走進來,老太太手裡攥著個保溫桶,看見王老板,突然“咚”地跪了下去,膝蓋撞在水泥地上,發出悶響:“王大哥,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聽蘇明的,把你藏著小默的事舉報給董事長……”
“起來吧。”王老板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瓷碗震得叮當響,“要不是你偷偷給我報信,說他們要燒餐館,我現在早成骨灰了。”他瞥了眼蘇晴,眼神裡帶著點譏誚,“你也彆裝了,植物人能自己拔氧氣管?能把u盤藏在保溫桶的夾層裡?”
蘇晴的臉“唰”地白了,保溫桶“哐當”掉在地上,滾出個u盤——和院長那隻一模一樣,外殼刻著“8848”,邊緣磨得發亮,顯然被摸了無數次。
“這是……”林默撿起來,指腹蹭過冰涼的金屬,突然想起保安亭裡沒聽完的磁帶,蘇明說“u盤裡有蘇晴的秘密”。
“是你娘的日記備份。”王老板往灶膛裡添了把柴,火光映得他半邊臉發紅,“當年她裝植物人,是為了偷錄董事長的黑賬。這u盤裡有他挪用公款、買凶殺人的全部證據,連十年前燒死三十個工人的火災真相都在裡麵。蘇明知道這東西在你娘手裡,才一直不敢真殺她。”
蘇瑤突然搶過u盤,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我去交給警察!”
“彆去。”林默按住她的手,指尖觸到她傷口的繃帶,“警察裡有陳叔的人,上次匿名舉報陳叔,就是他們故意放跑了部分證據,不然二少的保鏢怎麼能帶著槍追出來?”他看向王老板,“王叔,你肯定有辦法。”
王老板笑了,從灶台底下摸出個舊手機,翻蓋的,屏幕裂了道縫,卻擦得乾乾淨淨:“這是廢品站老馬給的,沒聯網,隻能發短信。鼎盛有個老員工群,都是跟著董事長打天下的老人,他們早就看不慣二少和蘇明的做派,就等一個能把證據遞到紀檢委手裡的機會……”
短信發出去的瞬間,餐館門被推開,風卷著幾片落葉進來。是那個自稱“親爹”的拆遷隊保鏢,手腕纏著紗布,滲出血跡,身後跟著個小男孩,怯生生的,手裡攥著個鹵蛋——蛋殼上用指甲刻著個“樂”字,和王老板給林默留的“默”字如出一轍。
“小默……”保鏢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葉子,“我知道錯了,這是你弟弟,李小樂,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醫生說……說你的骨髓配型剛好合適。”
林默看向小男孩,他頸後也有塊月牙形的淡疤,像片小小的雲,和自己的胎記重疊在一起時,竟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我配。”林默沒猶豫,目光落在保鏢滲血的紗布上,“但你得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蘇強是怎麼死的,董事長和蘇明的交易,還有……我娘當年為什麼扔我。”
保鏢蹲在地上,脊梁骨像被抽走了似的:“蘇強是我推的,董事長給了我五萬塊,說能救小樂的命……你娘扔你,是因為蘇明拿你的命威脅她,說不扔就殺了你。她跳河前托我照顧你,我沒做到……”他從兜裡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包,裡麵是塊刻著“樂”字的玉佩,和林默的那塊湊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默樂”二字,“這是你娘當年給我的,說等你長大了,讓我親手交給你……”
王老板突然咳嗽起來,指著門外:“彆磨蹭了,老員工群回信了。”
林默摸出自己的手機,是王老板轉發的短信,隻有三個字:“老地方。”
“是鼎盛老廠房的地窖。”王老板扛起牆角的扁擔,兩頭掛上裝滿鹵蛋的保溫桶,“那裡有董事長的秘密賬本,比u盤裡的證據更硬。當年蘇強就是在那兒發現他挪用公款的,賬本上還有他的親筆簽名。”
林默把鹵蛋塞給小男孩,拿起桌上的鍋鏟——木柄被王老板磨得發亮,還刻著個小小的“默”字,是他去年生日時偷偷刻的。這玩意兒比槍順手,沉甸甸的,握在手裡像握著整個世界。
“走。”他往外走,蘇瑤扶著蘇晴跟上,保鏢抱著小男孩跟在最後,“地窖的密碼,我知道。”
老廠房的地窖門還開著,王老板的血在地上凝成暗紅的痂,形狀竟和林默頸後的胎記驚人地相似。角落裡的鐵櫃沒被火燒,櫃門虛掩著,露出裡麵的賬本,最上麵那本的封皮,有個月牙形的手印——是王老板的,他的指腹有塊老繭,是常年握鍋鏟磨出來的,和賬本上的印記完美重合。
“原來你早就來過。”林默回頭,看見王老板正用袖子擦鐵櫃上的灰,動作輕得像在撫摸什麼寶貝。
“我當年撿你時,就藏在這鐵櫃裡。”王老板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你娘給了你塊玉佩,說‘遇到戴同樣玉佩的人,就把這賬本交給他’——那玉佩,現在在你外賣箱的夾層裡,我前幾天偷偷放進去的。”
林默摸向外賣箱,果然摸到塊溫潤的玉,刻著“默”字,背麵有串小字:“吾兒林默,母蘇晴字”,墨跡被淚水暈過,有點模糊,卻看得清筆畫裡的溫柔。
地窖門突然傳來響動,是那些老員工,舉著手機錄像,閃光燈在黑暗裡像星星:“小默,我們都知道了,你娘的日記我們看了,這賬本我們會親手交給紀檢委,保證乾乾淨淨,不讓鼎盛的招牌被這幫雜碎玷汙了!”
人群裡,有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手裡攥著塊水果糖,糖紙和林默送外賣時見過的一模一樣。她走過來,顫巍巍地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我是你奶奶,當年要不是我攔著,你娘也不會被逼得跳河……”
眼淚掉在玉佩上,暈開上麵的字。林默突然明白,所謂遺產,從來不是鼎盛的股份和錢——
是王老板灶台上的煙火氣,
是蘇瑤腿上沒愈合的槍傷,
是小男孩手裡攥緊的鹵蛋,
是奶奶糖紙上磨舊的花紋,
是所有為他擋過子彈、遞過溫暖的人,用命攢下的這口氣,這股勁兒。
手機響了,是醫院的來電,護士說李小樂的住院手續辦好了,等著他去做骨髓配型。
“走吧。”林默把兩塊玉佩塞進小男孩手裡,“賬有人算,病得治。”
王老板扛起賬本,鍋鏟彆在腰上,大步往外走,背影在晨光裡拉得很長:“等你們回來,我給你們煮麵,加十個鹵蛋!少一個都不行!”
地窖外的陽光正好,照在林默頸後的胎記上,不燙了,暖暖的,像王老板常年握著鍋鏟的手掌,粗糙,卻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