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暗巷分道,因果自擔
冰冷的集裝箱迷宮深處,警笛的嘶鳴像瀕死巨獸的哀嚎,在舊港區汙濁的空氣裡飄蕩,帶著不甘的餘韻漸漸遠去。鐵頭和另外兩個掛彩的“蠍尾”隊員,像融進鏽鐵陰影的獵豹,警惕地守著來路,手裡的家夥泛著冷卻後的幽光。粗重的喘息聲是這片死寂裡唯一的活氣兒。
南桂生背靠冰冷粗糙的箱壁,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前焦黑一片的傷口,疼得鑽心,混合著硝煙、血腥和劣質海風的味兒直衝腦門。他低頭,看著手裡那本沉甸甸的、封皮沾著汙跡和點點藍血的古老皮麵筆記本。劉忙那句“沾了血,就他媽得用命去扛”像把冰冷的錘子,反複敲打著他的神經。
拒絕?他竟然拒絕了?那可是足以動搖星辰的秘寶啊!
南桂生蒼白的臉上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更深沉的茫然和……難以言喻的震動。這個從礦渣堆裡爬出來、滿手血腥的“老鼠王”,竟比他這個曾經的“桂生公子”更懂某些東西的分量?父親臨終前枯槁的手死死攥著空氣,反複念叨著“星圖…南家的根…不能斷…”的場景,灼燒著他的記憶。這筆記本,就是那“根”嗎?一份需要用命去扛的傳承?
他猛地攥緊了筆記本,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對,劉忙說的沒錯。這上麵沾著他爹至死的不甘,沾著今夜保鏢的藍血,沾著他自己胸口的焦痕。這份因果,他南桂生必須自己擔起來!複仇隻是開始,找回南家失去的一切,才是他真正的宿命!
“老大,尾巴甩掉了,但狗鼻子還在附近轉悠。”鐵頭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壯碩的身軀帶著血腥氣靠過來,目光複雜地掃過南桂生和他手裡的筆記本,最終落在劉忙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你的肩膀…”
劉忙靠在另一個集裝箱上,正粗暴地用撕下的布條勒緊肩頭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浸透了布條,順著臂膀蜿蜒流下,滴落在油汙的地麵。他臉色因失血而顯得更加冷硬,像塊浸透了寒冰的頑鐵。聽到鐵頭的話,他頭也沒抬,隻是從牙縫裡擠出命令:“分頭走。老規矩,三號廢料坑彙合。鐵頭,帶兄弟們鑽‘鬼鼠道’,繞遠點兒,把痕跡抹乾淨。”
“那你呢?”鐵頭急了,聲音都高了半度。
“老子死不了!”劉忙猛地抬眼,那雙眸子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銳利如刀,掃過南桂生,“帶上他。‘鬼鼠道’他門兒都摸不著,彆讓他拖後腿。”
南桂生聞言,眼神一凝,把筆記本小心塞回最貼身的防護層下,忍著劇痛站直身體,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不必。‘鬼鼠道’太遠,變數太多。我知道一條更快的路,直通舊港邊緣的‘鐵鏽墳場’,那兒有我們南家廢棄的私人升降井,直通中層管道區,能甩開大部分眼線。”他看向劉忙,眼神堅定,“一塊兒走。你的傷,得趕緊拾掇。”
劉忙眯起眼,審視著南桂生。那張貴族臉上殘留著血汙和狼狽,但之前的茫然已被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清明取代。他似乎在瞬間做出了某種重大的抉擇,並且準備承擔後果。
“帶路。”劉忙沒有廢話,鬆開勒緊傷口的布條,任由鮮血再次滲出,仿佛那痛楚隻是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他將那把短管器械換到左手,右手抽出了格鬥短刃,反握在掌心,刃尖向下,閃爍著寒芒。“鐵頭,按計劃,散!”
“蠍尾”隊員如同得到指令的狼群,無聲地散入更深的陰影,迅速消失。鐵頭深深看了劉忙一眼,重重點頭,龐大的身軀也敏捷地隱沒在集裝箱的縫隙中。
隻剩下兩人。劉忙抬了抬下巴,示意南桂生在前。
南桂生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的灼痛,憑借著對舊港區刻入骨髓的記憶,引領著劉忙在迷宮般的廢棄堆場和鏽蝕管道間快速穿行。他選的路徑極其刁鑽,時而匍匐鑽過狹窄得隻能爬行的維修通道,時而攀上搖搖欲墜、吱呀作響的金屬支架。每一步都牽扯著傷口,汗水混著血水浸透了他的後背,但他眼神專注,動作沒有絲毫遲疑。這份對舊港的熟悉,這份在絕境中爆發出的韌性,讓身後的劉忙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
當他們終於掙紮著抵達一片被巨大廢棄冷卻塔陰影籠罩的區域時,一座鏽跡斑斑、爬滿枯萎藤蔓的金屬升降井塔樓,像頭沉默的鋼鐵巨獸出現在眼前。塔樓下方,厚重的防爆閘門緊閉著,電子鎖早已失效,隻剩下物理的插栓,鏽得死死的。
“就這兒了。”南桂生喘息著,靠在冰冷的塔壁上,指了指閘門上方一個不起眼的、覆蓋著厚厚鐵鏽的機械扳手,“手動閥,得使大勁兒…”他話音裡帶著疲憊。
話音未落,劉忙已經上前。他無視肩頭再次崩裂的傷口,伸出那隻沾滿血汙油泥的大手,死死握住冰冷的扳手。手臂肌肉賁張,青筋如同虯龍般暴起,牙關緊咬,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嘎吱——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沉重的鏽蝕扳手在蠻力下被一寸寸扳動!鐵鏽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場鏽雨。
轟隆…哢!
沉重的防爆閘門終於向內滑開一道縫隙,露出裡麵幽深、散發著濃烈鐵鏽和機油味的垂直通道。一架同樣鏽蝕不堪、僅能容納兩三人的升降平台,孤零零地懸在黑暗中。
“走!”劉忙鬆開扳手,喘息粗重得像破風箱,肩頭的傷口因為用力過猛,鮮血湧得更歡了。
兩人迅速擠進狹窄、散發著鐵腥味的升降平台。南桂生摸索著找到冰冷的手動拉杆,用儘力氣拉下。
吱呀——哐當!
鏈條和齒輪發出不堪重負的,升降平台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開始緩慢地向黑暗深處降去。頭頂閘門縫隙透入的最後一絲微光迅速消失,他們徹底沉入了冰冷、死寂的地底黑暗。隻有平台邊緣應急燈微弱的紅光,勉強勾勒出兩人模糊、疲憊的輪廓。
(八)地脈潛行,舊恨新痕
升降平台在黑暗中著,每一次下墜的頓挫都讓人心驚肉跳,感覺這鏽蝕的鐵籠子隨時要散架。濃烈的鐵鏽味混合著管道深處陳年的油脂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嗆得人幾乎窒息。隻有平台邊緣應急燈那點微弱的紅光,勉強勾勒出兩人模糊、緊繃的身影。
劉忙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閉著眼,呼吸粗重而壓抑。每一次平台震動,肩頭的傷口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鮮血浸透了臨時包紮的布條,順著手臂滴落在鏽蝕的平台底板上,發出微弱的“嗒…嗒…”聲,在絕對的寂靜中清晰得瘮人。失血帶來的寒意開始侵蝕他的意誌,但他緊繃的肌肉依舊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準備應對可能出現的任何危險。冷汗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淌。
南桂生同樣不好受。胸前的灼傷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片焦黑的皮膚,痛楚難當。但他強撐著,借著那點微弱的紅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飛速掠過的、布滿粗大管道和凝結冰冷水珠的井壁。這裡是舊日南家輝煌時留下的隱秘通道,連通著舊港區與中層工業區複雜的廢棄管道網絡。曾經維護良好的生命線,如今隻剩下破敗和死寂,像南家衰落的縮影。
“還有多久?”劉忙的聲音嘶啞地響起,打破了死寂,帶著失血過多的虛弱。
“撐住……十分鐘…頂多。”南桂生估算著下降的速度和深度,聲音也啞得厲害,“出口在第七號綜合管廊的廢棄檢修站,挨著‘酸液河’,平時鬼影子都沒一個。”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劉忙肩頭那片不斷擴大的暗紅濕痕上,眉頭緊鎖,“你這傷……真不能再拖了。萬一感染……”
“死不了。”劉忙的回答依舊冰冷簡短,像塊石頭。他緩緩睜開眼,那雙眸子在紅光下幽深如寒潭,看向南桂生,帶著點探究,“那本破書……真值得你拚上命?”他指的是那本星圖手劄。
南桂生身體微微一僵。他沒有立刻回答,手指下意識地隔著衣服按了按貼身藏著的筆記本。冰冷的皮革觸感下,仿佛能感受到一種沉重的心跳。“它……不隻是錢。”南桂生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追憶的苦澀,“是我爹……是南家……最後一點沒被他們搶走的東西。是‘為什麼’。”他聲音裡透著迷茫和沉重。
“為什麼?”劉忙嗤笑一聲,帶著礦渣堆裡磨礪出的殘酷現實,“這鬼世道,能喘口氣兒就是為什麼。死了?屁都不是。”
“那你們呢?!”南桂生猛地轉頭,深灰色的眼睛在紅光下直直刺向劉忙,帶著質問,“在垃圾堆裡刨食,在礦渣裡打滾,像耗子一樣東躲西藏,一次次豁出命去……又是為了什麼?就為了像條爛泥裡的蛆蟲一樣活著?!”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傷痛而有些發顫。
空氣瞬間凝固了。劉忙的眼神驟然變得極其危險,如同被激怒的凶獸。平台內的溫度仿佛驟降了幾度。
“為了不被當成用廢就扔的瘸狗!”劉忙的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窖裡鑿出來,裹挾著刻骨的恨意,“為了在被人釘上恥辱柱之前,先把那釘錘搶過來,砸碎那些狗娘養的頭蓋骨!”他肩頭的肌肉因為激動而繃緊,鮮血湧得更快,染紅了半邊身子。“山頂會…賈政…帝星…所有趴在我們身上吸血的蛆蟲,一個都彆想活!”那恨意濃烈得幾乎要燒穿這黑暗。
南桂生看著劉忙眼中那焚燒一切的怒火和仇恨,那不僅僅是底層掙紮的戾氣,更像是一種被背叛、被踐踏到極致後爆發的、純粹的毀滅意誌。他忽然有點明白了劉忙拒絕“星圖手劄”的部分原因——這個男人的仇恨太純粹,太熾烈,容不下任何可能分散他目標的東西,哪怕是通向星辰的階梯。他隻想把眼前的地獄燒穿。
“我們……其實一樣。”南桂生緩緩道,聲音帶著一種同病相憐的嘶啞,“都被當成可以隨手丟棄的棋子,被背叛,被碾碎脊梁。隻不過……”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牽動臉上的傷口,“你是在泥濘裡掙紮著、逮誰咬誰的野狗,而我……”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是曾經坐在牌桌上風光,最後卻被一腳踹下來,連骨頭渣子都被嚼碎了的……喪家之犬。”那自嘲裡,是深深的無力感。
就在這時——
哐當!!!!
一聲巨響!升降平台猛地一頓,像是撞上了什麼堅硬的物體,劇烈地搖晃起來!刺耳的金屬扭曲聲令人頭皮發麻!應急燈瘋狂閃爍了幾下,“啪”地一聲,徹底熄滅!
絕對的黑暗降臨!隻有平台結構發出瀕臨解體的!冰冷的鐵鏽味和機油味更濃了。
“怎麼回事?!”南桂生驚呼,身體在劇烈搖晃中狠狠撞向冰冷的井壁,胸前傷口一陣劇痛。
“操!”劉忙在黑暗中怒罵一聲,反應快如閃電,受傷的手臂猛地伸出,死死抓住旁邊的金屬護欄穩住身體。另一隻手瞬間拔出了格鬥短刃,刀刃在絕對的黑暗裡泛著微不可察的寒光,警惕地感知著四周的動靜。
平台停止了下降,卡在了半空,懸在無邊的黑暗裡。
黑暗中,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巨大金屬蠕蟲在管道中穿行的摩擦聲和低沉的液壓運轉聲,由遠及近!同時,一種極其細微的、高頻率的嗡鳴聲開始在管道壁上共振,像某種掃描波!那聲音鑽進耳朵裡,讓人心頭發慌。
“是‘清道夫’!”南桂生臉色瞬間煞白,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自動化管道維護機器人……不對!這動靜不對!是武裝型號!賈政的人……他們啟動了深層管網的防禦協議!他們知道這條道兒!”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被追殺的緊迫感。
話音剛落!
嗤嗤嗤——!
數道刺眼的紅色激光束如同死神的標尺,毫無預兆地從平台上方和四周的管道壁縫隙中噴湧而出!瞬間在狹窄的升降平台空間內織成一張致命的、灼熱的光網!灼熱的射線切割空氣,發出刺鼻的焦糊味,險之又險地擦過南桂生的手臂,在他昂貴的衣料上留下一道焦痕!另一束則“噗”地射穿了劉忙剛才倚靠的金屬壁,留下一個熔融的小洞,散發著灼熱!
“趴下!”劉忙厲喝,同時身體猛地向平台底部撲倒!南桂生也立刻伏低身體,臉貼在冰冷滑膩的金屬底板上。
密集的激光束在他們頭頂和四周瘋狂掃射,將鏽蝕的平台切割得火星四濺!平台發出不堪重負的,隨時可能解體墜入下方無底的黑暗深淵!死亡的氣息濃得化不開。
“不能待在這兒!等著被切成碎塊嗎?!”劉忙在激光切割的噪音中吼道,他銳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掃視,憑借著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野獸直覺,鎖定了平台側下方一處管道壁上巨大的、早已廢棄的維修開口!那裡,是激光網唯一的死角!
“跳過去!抓住那根粗管子!”劉忙指著那個方向,對南桂生咆哮,聲音蓋過了激光的嘶鳴。
南桂生看向那在激光閃爍中若隱若現、距離平台邊緣足有兩三米遠、覆蓋著滑膩冷凝水的粗大管道,瞳孔收縮。這幾乎是自殺式的跳躍!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快!等它鎖定掃描完成就死定了!”劉忙急促地催促,他自己已經拖著流血的身體,艱難地挪到了平台邊緣,僅存的左手死死扒住邊緣,準備發力。鮮血順著手臂滴落深淵,無聲無息。
看著劉忙決絕的背影,看著頭頂不斷切割、發出死亡嘶鳴的致命激光,南桂生胸中那股不甘的火焰再次猛烈燃燒!不能死在這兒!絕不能!他猛地一咬牙,壓下所有的恐懼,學著劉忙的樣子,匍匐到平台邊緣,冰冷的金屬硌著他的胸口傷口,疼得他倒抽冷氣。
“我數三下!”劉忙的聲音在噪音中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一!二!”
當“三”字即將出口的瞬間,劉忙受傷的右臂爆發出最後的恐怖力量,狠狠一撐平台邊緣,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朝著那根粗大管道撲去!同一時刻,南桂生也拚儘全力,猛地躍出!將所有的希望和力氣都賭在這一跳上!
黑暗,失重感,耳邊呼嘯的風聲和激光切割的銳鳴交織!冰冷的空氣刮過臉頰!
噗通!噗通!
兩聲沉重的撞擊和悶哼!
劉忙的身體狠狠砸在冰冷滑膩的管道上,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眼前一黑,受傷的肩頭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他悶哼一聲,僅存的左手死命摳進管道縫隙裡,指甲幾乎翻起,才勉強穩住沒有滑落深淵!鮮血瞬間染紅了冰冷的金屬。
南桂生稍晚一步落下,位置偏了一些,半個身子砸在管道連接處冰冷的法蘭盤上,痛得他差點背過氣去,眼前金星亂冒,但他也死死抓住了一根凸起的、冰涼的螺栓,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兩人如同掛在懸崖邊的壁虎,懸在冰冷的管道上,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頭頂,那架被激光網籠罩的升降平台,在幾聲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後,轟然解體,碎片裹挾著火星墜入深淵,許久才傳來沉悶、遙遠的回響。
激光束失去了目標,停止了掃射。但那種高頻率的掃描嗡鳴聲並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刺耳,像索命的鼓點,似乎在重新定位。
“快走!順著管道爬!”劉忙喘息著,聲音虛弱卻依舊堅決,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率先用左手和雙腳支撐,艱難地在滑膩冰冷的管道上移動,每一次挪動都牽扯著肩背的傷口,留下蜿蜒的血痕。南桂生強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和胸前的灼燒感,緊隨其後,手腳並用,在絕望中掙紮前行。
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著他們,隻有遠處管道壁上偶爾閃爍的、代表能量流動的微弱幽綠指示燈,像鬼火般指引著渺茫的方向。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劇痛和滑落深淵的恐懼。管道深處傳來的“清道夫”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如同索命的鼓點,越來越近,壓迫著每一根瀕臨崩潰的神經。
在這絕望的地脈潛行中,兩個遍體鱗傷的男人,一個為血仇,一個為家承,在冰冷的管道上留下蜿蜒的血痕,掙紮著向未知的出口爬去。舊恨未消,又添新痕,但活下去的意誌,如同黑暗中那點幽綠的鬼火,是他們唯一的光。
(九)酸河彼岸,淬火同盟
冰冷、滑膩、劇痛。時間在無儘的攀爬中失去了意義,隻剩下肌肉的酸楚撕裂、傷口的灼熱跳動和肺部如同風箱般的嘶鳴。黑暗是唯一的背景,遠處管道壁上那點幽綠的鬼火是唯一的方向。身後,令人心悸的金屬摩擦聲和掃描嗡鳴如同跗骨之蛆,時遠時近,壓迫著每一根瀕臨崩潰的神經。
劉忙的左臂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每一次移動都感覺肩胛骨要碎裂開來。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一次次衝擊著他的意識,他隻能靠咬破舌尖的劇痛和心中那焚燒一切的仇恨來維持清醒。嘴裡滿是鐵鏽和血的腥味。南桂生緊隨其後,胸前的焦傷每一次摩擦在冰冷的管道上都帶來一陣鑽心的抽搐,但他死死咬著牙,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驚人,那是家族秘寶帶來的沉重責任,也是絕境中迸發出的求生之火。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的黑暗似乎有了一絲不同。不再是純粹的墨黑,而是透出一種渾濁的、令人窒息的暗綠色微光。同時,一股極其刺鼻的、混合著強酸和腐爛金屬的惡臭撲麵而來,濃度之高,讓兩人都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喉嚨火辣辣地疼。
“是…酸液河…”南桂生喘息著,聲音帶著一絲看到希望的沙啞和激動,“出口…就在前頭!第七號綜合管廊…就在酸液河上頭!”他幾乎是用氣音在喊,生怕驚動什麼。
果然,爬過最後一個彎道,視野陡然開闊——雖然依舊昏暗得壓抑。他們身處一條巨大無比的廢棄綜合管廊內部。腳下是鏽蝕的金屬網格走道,踩上去發出輕微的。走道下方十幾米深的地方,一條粘稠、翻滾著氣泡、散發著刺鼻酸霧和暗綠色熒光的“河流”正在緩慢流淌。那便是舊港區工業廢料和酸雨彙聚而成的、足以蝕骨銷魂的“酸液河”。渾濁的綠色光芒映照著管廊頂部縱橫交錯的粗大管道和搖搖欲墜的金屬支架,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詭異、不祥的色彩,像地獄的冥河。
而他們爬出來的管道口,正連接著管廊一側的維修平台。平台儘頭,一扇鏽死的、布滿警示骷髏標記的厚重氣密門,便是通往廢棄檢修站的門戶,也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就是那扇門!”南桂生指向目標,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急切。
就在兩人掙紮著踏上網格走道,準備向氣密門挪動時——
嗡——!
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劃破死寂!像刀子刮過耳膜!管廊頂部,數個隱藏在陰影中的球形探測器瞬間彈出,冰冷的紅色掃描光束如同探照燈般,死死鎖定在兩人身上!同時,他們爬出的管道口深處,傳來“清道夫”機器人加速移動的、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那聲音帶著死亡的節奏,迅速逼近!
“被發現了!”劉忙瞳孔驟縮,猛地將南桂生推向氣密門的方向,嘶吼道:“快開門!我拖住它!”他聲音因為傷痛而撕裂。
他拖著幾乎無法動彈的右臂,猛地轉身,背靠著一根粗大的、冰涼的支撐柱,左手緊握格鬥短刃,右手艱難地試圖抬起那把短管器械——器械管子在前麵的衝擊中已經嚴重變形彎曲,像根廢鐵。他低罵一聲,將廢器械狠狠砸向地麵,發出“哐當”一聲響,在空曠的管廊裡回蕩。現在,他隻剩左手的短刃,死死盯著那黑洞洞的管道口,像頭負傷但依舊凶悍的困獸。
南桂生撲到氣密門前,瘋狂地在鏽蝕的控製麵板上摸索,手指被粗糙的鐵鏽劃破也渾然不覺。手動解鎖閥!在哪?!他借著酸液河那詭異的幽綠微光,在厚重的鏽層下焦急地辨認著模糊的標記,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哐!哐!哐!”
沉重的腳步聲從管道深處傳來,越來越近!帶著金屬的回音,震得人心頭發顫!一個巨大的、如同金屬蜘蛛與螃蟹結合體的黑影,閃爍著冰冷的紅色電子眼,揮舞著前端高速旋轉、發出刺耳尖嘯的合金切割盤和噴射著腐蝕性酸液的管口,猛地從管道口探出!
“清道夫”武裝型!殺戮機器降臨!
它冰冷的電子眼瞬間鎖定了擋在路上的劉忙!沒有絲毫猶豫,前端的合金切割盤發出死神的尖嘯,帶著撕裂空氣的威勢,朝著劉忙攔腰切來!同時,另一側的酸液噴口幽光閃爍,致命的酸霧開始凝聚,發出“嘶嘶”的恐怖聲響!
避無可避!劉忙眼中凶光爆射,不退反進!他僅存的左腿爆發出最後的力量,身體如同炮彈般朝著“清道夫”相對脆弱的下盤支撐關節撞去!這是同歸於儘的打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給我開啊!!!”南桂生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終於在一個幾乎被鏽死的角落摸到了手動解鎖閥!他用儘全身力氣,甚至不顧胸口撕裂般的劇痛,狠狠扳動!指骨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響!
嘎吱——轟!
沉重的氣密門猛地向內彈開一道縫隙!希望的微光透出!
與此同時,劉忙的身體狠狠撞上了“清道夫”的下肢關節!短刃帶著他全身的重量和恨意,狠狠紮向液壓傳導管!
滋啦——!
刺耳的電火花和滾燙的液壓油噴射聲響起!切割盤帶著死亡的尖嘯,險之又險地擦著劉忙的後背掠過,將他破爛的外套連同後背皮膚削掉一大片!火辣辣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悶哼出聲!
“清道夫”因為關節受創,龐大的身體一個踉蹌,失去平衡,切割盤重重砸在金屬網格走道上,火星四濺!酸液也失去了準頭,“嗤嗤”地噴濺在旁邊的管道上,騰起大股刺鼻的白煙,發出劇烈的腐蝕聲!
“劉忙!!”南桂生回頭,正好看到這驚險一幕,肝膽欲裂!那後背的傷口深可見骨!
“走!!”劉忙嘶吼著,聲音都變了調,趁著“清道夫”失衡的瞬間,連滾帶爬地從它身下鑽出,不顧後背血肉模糊,像頭浴血的瘋獸,撲向那扇打開的門縫!
南桂生一把抓住劉忙滿是血汙的手臂,將他狠狠拽進檢修站內!同時反身用儘吃奶的力氣,將沉重的氣密門猛地拉上!關門時,他瞥見“清道夫”那閃著紅光的電子眼正死死盯過來!
咣!!!
切割盤重重砍在剛剛關閉的門板上,發出震耳欲聾、如同喪鐘般的巨響!整個門框都在劇烈震動!但厚重的合金門總算暫時擋住了外麵那台瘋狂的殺戮機器。
狹小的廢棄檢修站內一片狼藉,布滿灰塵和蛛網,隻有角落裡一盞應急燈發出慘白的光,映照著兩張劫後餘生的臉。兩人癱倒在地,劇烈地喘息著,如同兩條離水的魚。劉忙的後背一片血肉模糊,肩頭的傷口更是徹底崩裂,鮮血汩汩湧出,在慘白燈光下格外刺眼,迅速染紅了地麵。他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眼皮沉重地耷拉著,顯然已到了極限,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南桂生顧不上自己胸前的灼痛,掙紮著爬過去,撕開劉忙早已破爛不堪、被血浸透的上衣。那觸目驚心的傷口讓他倒吸一口冷氣,胃裡一陣翻騰。他迅速從自己同樣破爛但相對乾淨的內襯上撕下布條,又從旁邊一個廢棄的工具箱裡翻找出半瓶不知過期多久、氣味刺鼻的工業消毒酒精和一團還算乾淨的油紗。空氣裡彌漫著濃烈的血腥、酒精和鐵鏽味。
“忍著點!”南桂生聲音嘶啞,眼神卻異常沉靜決絕。他擰開酒精的瓶蓋,毫不猶豫地將那刺鼻的液體倒在那深可見骨的肩傷和血肉模糊的後背上!
“呃——!”劉忙喉嚨裡溢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響,像困獸在絕境中最後的嗚咽。額頭的青筋突突地跳著,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順著發梢、下頜滴落,在身下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這陣尖銳的劇痛猛地紮進來,竟讓失血帶來的眩暈都退了幾分。
南桂生眼神沉靜如舊,手上的動作卻快得不容喘息。他用油紗蘸了剩餘的酒精,迅速擦拭著傷口裡嵌著的碎屑與汙物。每一次觸碰,都讓劉忙的身體驟然繃緊,牙關咬得更緊,喉間的悶哼被死死鎖在唇齒間,再沒放出一點多餘的聲音。隨後,南桂生撕下布條,用戰場上練出的利落手法,在他肩頭與後背最深處的傷口上用力纏緊 —— 那布條剛貼上皮膚,就被湧上來的血浸成了深褐,沉甸甸地貼在那裡。
做完這一切,南桂生也幾乎脫力,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劇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前的傷口。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劉忙鮮血的雙手,又看向那個在劇痛和失血中陷入半昏迷、卻依舊緊握著短刃不放的男人。那短刃的握柄,已被血染得滑膩。
“為什麼…救我?”劉忙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眼神渙散,卻依舊帶著一絲執拗的疑問。在升降平台上,在南桂生跳向管道之前,是劉忙下意識地調整了位置,用自己承受了更多的衝擊,才讓南桂生能抓住法蘭盤活命。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舉動。
南桂生沉默了幾秒。酸液河的幽綠微光透過門縫,映照著他染血的臉,疲憊卻有種浴火重生的銳利和平靜。他看著劉忙蒼白的臉,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你替我擋了那道要命的冷光。”他頓了頓,“在書房。現在,扯平了。”目光掃過劉忙死死攥在手中、沾著兩人血跡的黑色金屬賬本,又仿佛穿透衣服,感受到懷中那本古老筆記本的沉重分量。“而且…你說得對。賬本是你要捅破的‘天’,星圖是我要扛的‘命’。但要把這天捅個窟窿……”他深吸一口氣,帶著決絕,“光靠一個人,不夠。”
他掙紮著站起來,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到檢修站另一側一個布滿灰塵的控製台前,摸索著按下了幾個早已褪色的按鈕。一陣電流的嗡鳴後,控製台上一盞黯淡的黃燈艱難地亮起,旁邊一個老舊的通訊器發出了沙沙的雜音,像垂死的喘息。
南桂生抓起通訊器,湊到嘴邊,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這裡是‘廢犬’。”他報出了自己和劉忙在組織裡的代號,“呼叫‘老鼠王’的窩。‘貨’已到手,‘尾巴’太凶,需要…清創和火爐。”他報出了一串複雜的、夾雜著舊港俚語和貴族暗語的坐標。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鐵頭那熟悉而急切的、如同悶雷般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收到!老大?!你們撐住!我們就在附近!馬上到!”那聲音透過沙沙的雜音傳來,像黑暗中的曙光。
放下通訊器,南桂生仿佛用儘了力氣,走回劉忙身邊,靠著牆壁滑坐在地。他看著劉忙在失血和劇痛中昏沉、蒼白的臉,緩緩伸出手。不是去碰那本沾血的賬本,而是將自己同樣沾滿血汙的手,用力地、穩穩地按在了劉忙那隻緊握著短刃、同樣沾滿血汙和油泥的左手手背上。
冰冷,粗糙,沾滿血腥,卻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和溫度。
“聽到了嗎?”南桂生的聲音在狹小、彌漫著血腥和鐵鏽味的空間裡響起,帶著一種淬火般的堅定,像在宣告一個誓言,“你的天,我的命。從今往後,在這藍色煉獄裡,要麼一起把天捅個窟窿,要麼…一起被碾成渣!”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寂靜裡。
劉忙的指尖,在南桂生染血的手掌下,幾不可察地、微弱地動了一下。那緊握短刃的手指,似乎鬆了一絲力氣。
酸液河在腳下無聲流淌,散發著死亡的氣息。厚重的門外,“清道夫”瘋狂的撞擊聲仍在持續,如同絕望的鼓點。但在這地獄般的彼岸,兩個傷痕累累、背負著不同血債的男人,在血與火的淬煉中,一個以命相托的複仇同盟,終於真正鑄成。血色,是它唯一的徽記,也是他們共同的烙印。
(十)餘燼微光,前路如淵
引擎的咆哮聲由遠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廢棄檢修站外死寂的空氣,帶來生的希望。幾輛經過重度改裝、焊接著厚重鋼板和粗大排氣管、如同鋼鐵刺蝟般的懸浮裝甲車,帶著狂野的氣勢,撞開堆積的鏽蝕垃圾,一個急刹,穩穩停在了檢修站的氣密門前。車門“砰”地彈開,鐵頭那壯碩如山的身影第一個跳了下來,手裡端著一把轉輪式榴彈發射器,眼神凶戾地掃視著四周的陰影,像護崽的猛獸。
“老大!南公子!”鐵頭的大嗓門帶著急切和擔憂,在空曠的後巷回蕩。
緊隨其後的是另外幾名“蠍尾”隊員,人人帶傷,身上掛著彩,但眼神彪悍依舊,迅速散開,占據了有利的防禦位置,器械前端警惕地指向“清道夫”撞擊聲傳來的方向以及酸液河對岸那片不祥的陰影。空氣裡彌漫著機油和硝煙的味道。
氣密門被從裡麵艱難地推開一道縫。南桂生架著幾乎失去意識、渾身是血的劉忙,踉蹌著走了出來。劉忙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乾裂,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後背和肩頭被臨時包紮的地方,鮮血依舊在緩慢地滲出,染紅了南桂生扶著他的手臂和半邊衣服。但他那隻完好的左手,依舊死死攥著那本染血的黑色金屬賬本,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老大!”鐵頭見狀,目眥欲裂,一個箭步衝上前,小心翼翼卻極其有力地將劉忙從南桂生肩上接過來,動作輕得像捧著一件易碎的瓷器。另外兩名隊員立刻上前,利落地展開一個簡易的折疊擔架。
“快!抬上車!止血凝膠!強心劑!快!”鐵頭吼著,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動作卻異常輕柔地將劉忙放上擔架。隊員迅速拿出戰場急救包,給劉忙注射藥劑,用更專業的止血敷料處理那可怕的傷口。空氣裡瞬間彌漫開消毒水和止血凝膠特有的氣味。
南桂生脫力地靠在冰冷的裝甲車外掛甲板上,劇烈地喘息,胸口的灼傷在緊張過後的鬆懈下,痛感更加清晰尖銳。他看著鐵頭等人緊張而高效地圍著劉忙忙碌,看著那本被劉忙攥得死緊、沾著兩人血跡的賬本,心中五味雜陳,疲憊和一種奇異的堅定感交織在一起。
“南公子,你…”鐵頭安置好劉忙,抹了把臉上的汗和灰,轉頭看向靠在車邊喘息、胸前一片焦黑的南桂生,眼神複雜。他看到了南桂生的狼狽和傷痛。
“我沒事。”南桂生擺擺手,聲音依舊沙啞,但透著一股韌勁兒,“趕緊撤。賈政的狗鼻子靈得很,深層防禦協議啟動了,‘清道夫’隻是開胃菜,大部隊肯定在路上了。”他看向那扇仍在被撞擊、發出悶響的氣密門,眼神冷冽。
“明白!”鐵頭重重點頭,不再多問,大手一揮,吼聲如雷:“撤!回‘鼠穴’!快!”
引擎再次發出狂野的咆哮,懸浮裝甲車如同受驚的鋼鐵巨獸,在鐵頭的駕馭下,沿著酸液河邊緣崎嶇不平、堆滿工業垃圾的“道路”,顛簸著疾馳而去,很快將那座廢棄的檢修站和仍在徒勞撞擊氣密門的“清道夫”,甩在了身後那片渾濁、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綠色微光中。
車艙內空間狹小,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機油味,混合成一種獨特的、屬於戰場和地下的氣息。劉忙躺在擔架上,在強心劑的作用下恢複了微弱的意識,但依舊極其虛弱,眼神渙散,嘴唇微微翕動。鐵頭坐在他旁邊,小心地用濕布擦拭著他臉上的血汙和汗漬,動作笨拙卻透著關切。
南桂生坐在角落,背靠著冰冷粗糙的車壁。顛簸的車身每一次晃動都牽扯著他的傷口。他小心地、近乎虔誠地取出懷中那本古老的皮麵筆記本。借著車窗外舊港區那光怪陸離、如同垂死巨獸喘息般的霓虹光影,他第一次有機會仔細地端詳它。封皮的奇異皮革在汙跡下依舊能感受到堅韌的質感,暗金色的金屬邊緣冰冷而沉重,仿佛承載著千年的秘密。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顫抖,小心翼翼地翻開了第一頁。
沒有想象中的星圖或寶藏坐標。泛黃、堅韌的古老紙張上,隻有一行行用深藍色墨水書寫的、筆跡剛勁卻帶著歲月斑駁的文字。那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星際通用語變體,帶著貴族式的優雅和簡潔,卻也透著沉重:
“星隕紀年117年霜月記錄者:南擎宇(第七代)
‘星塵’非塵,乃靈之殘響,惑人心智,噬魂奪魄。帝星所求,非利也,乃權之永固,眾生為薪。吾族所持之鑰,非啟寶藏,實為斷鎖之刃。見之,慎之;持之,擔之。勿忘穹頂之下,血仍未冷。”
“……觀測站數據異常,‘星髓’開采區深處檢測到非自然意識波動…頻率與‘星塵’樣本高度吻合…警告等級:湮滅……”
“……賈氏貪婪,已窺此秘。其心叵測,恐引滔天之禍。吾位卑言輕,然守護之責在肩,誓阻此獠!若此頁得見天日,吾恐已赴先祖之約。望後來者,持此刃,斷鎖鏈,莫使蒼穹染血,萬靈成灰。南家之魂,非係於金玉,而係於此誌——自由之誌,不滅!”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後麵似乎被某種汙跡浸染模糊了。
南桂生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父親臨終前反複念叨的“星圖”、“鑰匙”、“守護”…原來並非指向財富!而是指向一個如此恐怖、足以顛覆一切的秘密!帝星真正覬覦的“星髓”深處,竟隱藏著名為“星塵”的、能吞噬心智的惡魔?賈政的貪婪背後,竟是在玩火,試圖掌控這種足以讓“眾生為薪”的恐怖力量?而南家…所謂的秘寶,竟然是關於這個秘密的記錄和…一把“斷鎖之刃”的線索?
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責任如同山嶽般轟然壓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這比他想象的任何寶藏都要沉重千倍萬倍!父親…是被滅口的!因為他試圖阻止賈政和帝星那瘋狂到滅絕人性的計劃!那本筆記上模糊的汙跡,或許是父親的血……南桂生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
他猛地合上筆記本,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指節深深陷入那冰冷的皮革封麵。再看向擔架上昏迷不醒、臉色慘白的劉忙,看向他手中那本記錄著賈政貪腐罪證的、同樣沾滿鮮血的黑色金屬賬本時,南桂生的眼神徹底變了,變得無比凝重和銳利。
賈政的罪,不僅僅是貪墨,不僅僅是陷害!他要的是用整個藍色星球,甚至更多無辜的生靈,去喂養帝星那永無止境的權力欲望!而劉忙想要捅破的“天”,遠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龐大、更加……令人發指!這不再僅僅是個人恩怨的複仇,這是一場關乎無數人性命的抗爭!
裝甲車在破敗的城區中七拐八繞,最終駛入一個巨大的、由無數廢棄礦車和集裝箱堆疊、偽裝成的垃圾山內部。這裡就是“蠍尾”的老巢——“鼠穴”。空氣裡彌漫著垃圾腐爛和金屬鏽蝕的混合氣味。
當車輛停穩,鐵頭等人小心翼翼地將擔架上的劉忙抬下車時,昏暗的燈光下,劉忙似乎恢複了些許意識。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渙散的目光在昏暗中艱難地聚焦,最終精準地捕捉到了站在車邊、臉色凝重如鐵的南桂生。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發出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氣音。
南桂生立刻俯身靠近,耳朵幾乎貼到劉忙乾裂的唇邊。
“賬…本…”劉忙的聲音氣若遊絲,微弱得如同歎息。
南桂生看向他那隻依舊緊攥著賬本、沾滿血汙的手。
劉忙極其緩慢地、用儘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將那隻緊攥著染血賬本的手,朝著南桂生的方向,微微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一寸。這個微小的動作耗儘了他所有的力量,手臂無力地垂落下去,再次陷入昏迷。但那本黑色的、沉甸甸的金屬賬本,卻從他鬆開的手指間滑落,留在了擔架的邊緣,封麵上的血跡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南桂生愣住了。他看著那本滑落的染血賬本,又看向被抬走的劉忙那蒼白而平靜的側臉。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近乎解脫的疲憊。
這不是托付。這是宣告。一個無聲的、沉重的宣告。
宣告他們的同盟,從這一刻起,不再僅僅是基於仇恨的交易。他(劉忙)握住了捅破賈政頭頂那片“天”的刀(賬本),而他(南桂生),則背負起了斬斷那連接著無儘深淵的鎖鏈(星塵之秘)的責任。他們的血,已經流在了一起,染紅了同一份罪證,也指向了同一個龐大而黑暗、吞噬一切的敵人。
前路,是比舊港區更深邃的黑暗,比酸液河更致命的深淵。但在這餘燼般散發著腐朽氣息的“鼠穴”裡,南桂生彎下腰,用自己同樣染血的手,鄭重地、穩穩地拾起了那本同樣染血的黑色賬本。
冰冷的金屬封麵入手沉重,帶著劉忙殘存的體溫和未乾的血跡,像一塊烙鐵。他將其緊緊按在胸前,與懷中那本記載著沉重真相的古老皮麵筆記貼在一起。一本滾燙,帶著複仇的烈焰;一本冰冷,壓著千鈞的責任。它們同樣浸透了鮮血,銘刻著誓言。
他抬起頭,望向“鼠穴”那由垃圾和鋼鐵構成的、低矮壓抑的穹頂,眼神銳利如淬火之刃,穿透了層層阻隔的黑暗與腐朽,仿佛看到了那懸浮於眾生之上、冰冷貪婪的帝星巨艦的陰影。
血色同盟已成,前路縱是深淵,亦當並肩赴之!這煉獄般的藍色星球上,屬於他們的戰鬥,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