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的話像一道驚雷,在病房裡炸響。沈念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間凝固,耳邊隻剩下監護儀尖銳的滴答聲。
“媽,您說什麼?”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要貼在玻璃上,“當年的火……是陸家放的?”
沈母渾濁的眼睛裡湧出淚水,艱難地點頭,手指死死抓著床單:“他們要搶你爸的公司……那輛車,是被人動了手腳才翻的……火也是後來潑了汽油燒的……我親眼看到……陸老爺子的人……”
後麵的話被劇烈的咳嗽打斷,監護儀的警報聲驟然響起。護士匆忙跑進來,攔住想衝進病房的沈念:“病人情緒激動,需要靜養!”
沈念被攔在外麵,眼睜睜看著醫生圍著母親忙碌,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過氣。她猛地回頭,看向站在走廊儘頭的陸知衍,眼神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冰冷和質問。
陸知衍的臉色比紙還白,指尖深深掐進掌心。他知道爺爺手段狠辣,卻從未想過當年的車禍背後,還有縱火的真相。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疑點——車禍現場的汽油味、不合常理的火勢蔓延速度,此刻都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你早就知道,對不對?”沈念一步步朝他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你知道我爸的死不是意外,知道那場火是陸家放的,所以你才找到我,用我媽當籌碼逼我簽契約……你根本不是需要擋箭牌,你是想把我困在身邊,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被蒙騙!”
“不是這樣的。”陸知衍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想抓住她的手,卻被她狠狠甩開。
“那是怎樣?”沈念的眼淚洶湧而出,“陸知衍,你告訴我,你接近我,到底是為了贖罪,還是為了監視?!”
“我……”陸知衍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從辯駁。他最初找到她,確實帶著私心——那張照片上的白裙少女,那個午夜夢回的身影,他想弄清楚她是不是真的還活著。可後來的相處,那些不受控製的在意,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看你是沒話說了。”沈念慘笑一聲,轉身就走,“這場交易,我不做了。從現在起,我和你,和陸家,再無瓜葛!”
“沈念!”陸知衍追上去,在走廊拐角抓住她的胳膊,“你母親還需要治療,陸家的資源……”
“我不需要!”沈念用力甩開他,脖頸間的星星項鏈劇烈晃動,“就算我媽病死,就算我沿街乞討,也不會再用你們陸家一分錢!你們欠我爸的命,欠我的過去,多少錢都還不清!”
她的話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陸知衍的心臟。他看著她決絕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手背青筋暴起,卻終究沒有再追上去。
溫景然不知何時站在樓梯間,手裡捏著一份檢查報告,臉色凝重:“阿姨剛才說的,是真的。”他遞給陸知衍一張泛黃的紙,“這是當年的消防鑒定報告副本,上麵寫著‘不排除人為縱火’,但後來被人壓下去了。”
陸知衍接過報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報告上的日期,正好是十年前那場車禍的第二天。
“你早就有這個?”他抬頭看向溫景然,眼神銳利。
“我爸當年是處理事故的交警之一。”溫景然的聲音帶著苦澀,“他臨終前把這個交給我,說如果念念想起過去,就把真相告訴她。我一直沒敢……我怕她承受不住。”
陸知衍捏緊報告,紙頁被揉得變形:“陸宏遠(陸老爺子)在哪?”
“老爺子一早就去公司了。”溫景然看著他,“你要去找他對質?”
“不然呢?”陸知衍的眼底翻湧著駭人的風暴,“他欠沈家的,欠沈念的,我會一筆一筆討回來。”
他轉身就往電梯走,步伐快得帶起風。溫景然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這場遲來的贖罪,終究還是要開始了。
沈念沒有回陸家老宅,她在醫院附近找了家廉價旅館,蜷縮在冰冷的床上。手機裡全是陸知衍的未接來電和信息,她一條都沒看,隻是死死攥著那條星星項鏈。
午夜夢回,她又回到了十年前的車禍現場。這次的夢境格外清晰——父親把她推出車窗,自己卻被卡在變形的駕駛座裡;火焰舔舐著車身,她聽到父親撕心裂肺地喊著“快跑”;然後是一個少年的身影衝過來,將她從地上拉起,後背滲出血跡,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彆怕,我帶你走。”少年的聲音帶著稚氣,卻異常堅定。
沈念猛地驚醒,冷汗濕透了睡衣。她摸著項鏈,忽然想起一個被遺忘的細節——夢裡的少年脖子上,似乎也掛著一條一模一樣的鏈子,隻是在拉扯中,她的那條掉在了地上。
難道……當年救她的人是陸知衍?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壓下去。他是陸家人,是害死她父親的仇人的孫子,怎麼可能是救她的人?一定是她太混亂了,才會產生這種荒謬的想法。
第二天一早,沈念去醫院看母親,卻被護士告知,母親已經被轉去了病房,費用全免。“是陸先生安排的,他說您要是不同意,就說是為了方便治療。”護士解釋道。
沈念站在病房門口,進退兩難。推開門,看到母親靠在床頭,精神好了很多,溫景然正在給她量血壓。
“念念,你來了。”沈母的聲音還有些虛弱,眼神卻帶著愧疚,“昨天……媽是不是說胡話讓你為難了?”
沈念走過去,握住母親的手:“媽,您說的都是真的,對不對?”
沈母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她的目光:“我……我記不清了,可能是燒糊塗了。”
沈念的心沉了下去。母親明顯是在害怕,是誰威脅了她?答案不言而喻。
“是陸老爺子找過您了?”她追問。
沈母的手猛地一顫,溫景然連忙打圓場:“阿姨剛醒,需要休息,彆逼她了。”
沈念看著溫景然,忽然意識到他也在幫著隱瞞。“你們都怕陸家,對不對?”她的聲音帶著絕望,“可我不怕!我爸不能白死,我一定要查清楚真相!”
“查真相?”一個尖銳的女聲從門口傳來,林薇薇穿著一身香奈兒套裝,踩著高跟鞋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文件袋,“沈念,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個靠賣身為生的女人,也配談真相?”
“你來乾什麼?”沈念擋在母親床前,警惕地看著她。
“我來送點東西。”林薇薇把文件袋扔到桌上,“這是你和陸知衍簽的契約,還有你媽收陸家錢的轉賬記錄。你以為陸知衍是真的喜歡你?他不過是把你當消遣,現在玩膩了,正好讓你看看自己有多廉價。”
沈念打開文件袋,裡麵果然是契約的複印件和一張銀行流水單。她的手在發抖,卻強迫自己冷靜:“這些能說明什麼?說明你們陸家心虛,想用這些來羞辱我?”
“羞辱你?”林薇薇笑得得意,“我是想讓你認清現實。你爸當年就是個商業騙子,挪用了陸家的公款才跑路的,車禍根本就是報應!陸知衍可憐你,給你飯吃,你還真把自己當陸家少奶奶了?”
“你胡說!”沈念氣得渾身發抖,“我爸不是騙子!”
“是不是騙子,你問問你媽啊。”林薇薇看向沈母,眼神帶著挑釁,“阿姨,您當年可是親眼看到您丈夫把陸家的合同塞進包裡的,對不對?”
沈母的臉色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沈念看著母親的反應,心裡的某個角落徹底崩塌了——難道林薇薇說的是真的?
“看到了嗎?”林薇薇湊近沈念,壓低聲音,“你和你爸一樣,都是靠騙為生。陸知衍早晚會看清你的真麵目,到時候你什麼都得不到。”
她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笑容惡毒:“哦對了,忘了告訴你,陸老爺子已經決定,讓知衍哥下個月和我訂婚。你這個假太太,也該退場了。”
林薇薇走後,病房裡一片死寂。沈念看著母親,眼淚無聲滑落:“媽,她說的……是真的嗎?我爸真的挪用公款了?”
沈母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是……但他是被冤枉的……當年是陸宏遠設的局,逼著你爸簽了假合同……”
真相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殘忍地切割著沈念的心臟。她踉蹌著後退,撞到了牆上,脖頸間的星星項鏈硌得她生疼。
原來她不僅是仇人的“囚徒”,還是“騙子”的女兒。
這時,手機響了,是陸知衍打來的。沈念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忽然覺得無比諷刺。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聲音冷得像冰。
“陸知衍,我們談談終止契約的事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然後傳來陸知衍低沉而沙啞的聲音:“你想好了?”
“是。”沈念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我配不上陸家少奶奶的位置,更不想再和你們陸家有任何牽扯。你和林小姐訂婚,我祝你們……百年好合。”
說完,她掛斷電話,將手機關機,蜷縮在牆角,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
溫景然走過來,輕輕拍著她的背:“念念,彆聽林薇薇胡說,她是故意挑撥的。”
“是不是挑撥,還有意義嗎?”沈念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爸的死,我丟失的記憶,你們所有人的隱瞞……這一切都像一張網,把我困在裡麵,我喘不過氣了。”
她抬起頭,看著溫景然,眼神裡帶著一絲懇求:“景然哥,帶我走好不好?離開上海,離開這裡的一切。”
溫景然的心臟猛地一縮,他等這句話等了十年,可此刻看著她破碎的眼神,卻怎麼也說不出“好”字。他知道,她心裡已經有了陸知衍的影子,就算逃離,也逃不過自己的心。
“念念,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他艱難地開口,“當年的真相,你有權知道。陸知衍……他或許不是你想的那樣。”
沈念苦笑,是啊,她也希望陸知衍不是那樣的人。可他是陸宏遠的孫子,是那場悲劇的既得利益者,她怎麼可能說服自己去相信他?
病房外,陸知衍靠在牆上,手機滑落在地。他聽到了沈念的話,聽到了她的絕望和疏離。口袋裡的那張泛黃照片硌著他的皮膚,照片上的白裙少女笑得燦爛,脖子上的星星項鏈閃閃發光。
他想起十年前從火裡把她救出來時,她攥著他的衣角說“我叫沈念,謝謝你”;想起這些日子她熬夜設計時認真的側臉,想起她被林薇薇刁難時強裝堅強的模樣。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在尋找過去的影子,而是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現在的她。
可現在,他親手把她推開了。
陸知衍緩緩蹲下身,撿起手機,屏幕碎成了蛛網,像他此刻的心。他拿出手機卡,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然後轉身走向電梯。
他要去做一件早就該做的事——讓陸宏遠,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而他不知道的是,沈念在他走後,打開了他之前落在病房的公文包。在夾層裡,她看到了一張被精心裝裱的照片——那是十年前的自己,穿著白裙,脖子上掛著星星項鏈,笑得一臉燦爛。照片背麵,用鋼筆寫著一行字:
“等我找到你。”
沈念的手指撫過那行字,眼淚再次洶湧而出。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恨,還是該信。
上海的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像在為這場糾纏不清的愛恨,奏響一曲悲傷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