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開廟上譜之典儀,開始——”
在管家崔虎的高唱聲中,崔承沐手焚香,請出了烏木的族譜匣。
小廝們將艾草奉入兩邊的熏籠裡,待煙霧繚繞,崔承才鄭重取出族譜,小心地平鋪在檀木桌案上。
崔謹緩步而出,她梳了正式的高髻,描細了蛾眉,點紅了的口脂,比平日裡素顏的模樣添了幾分秀麗成熟。
平整闊大的紅色禮服襯得她麵若芙蓉,發髻兩邊垂下的寶石步搖映得她肌膚勝雪。
她眉眼溫柔,嘴角一抹矜持的弧度,不知為何,竟有些悲天憫人的氣度,仿若胸襟寬大的地母娘娘,溫和包容。
薛氏暗暗握緊了拳頭,她故意挑了豔麗的衣裳首飾,想著崔謹病弱瘦小,根本撐不起,可為何此時看去,這套裝扮竟顯得她如此端莊高貴。
眾人都有些看呆了,不過十七八的少女,一舉一動卻如神女仙姿,比起京都長成的貴女,也不遑多讓。
崔謹走到崔承身邊,隨他敬上三炷香。
崔承高聲道:“崔氏列祖列宗在上,今有長房十二世孫崔承,攜女崔謹敬告宗廟,祈入譜牒!”
崔謹向供桌方向行三叩九拜之禮。
禮畢,崔承蘸取朱砂,於族譜之上書寫崔謹的名字,然後將族譜封回烏木匣。
一時,眾人恭賀聲四起。
角落裡的羅氏啐了一口,暗暗嫉妒薛氏:“我說她怎的願意,聽說,這個不知來曆的崔謹,帶了八百間鋪子入崔府!這哪是女兒,分明是財神爺駕到。”
趙永蓮嗑著瓜子,也道:“看來,崔謹的生母不是什麼侍妾、外室,說不定比她還金貴,她才不肯說。”
“不會她才是外室進門吧?”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她們雖與薛氏一同長大,卻總被家裡人要求處處忍讓,故而她們表麵關係親密,私底下卻隻盼著看薛氏笑話。
崔謹麵向眾人,微微躬身致謝。
驀地,一股清水猛潑到崔謹麵上,激得她微微側臉,閉上眼睛。
那清水看似正常,卻不知加了什麼,甚是辣眼,崔謹低聲吩咐阿曲:“快去取些乾淨水,幫我衝洗。”
“那、那是什麼?”
隨著一聲驚呼,眾人看見崔謹的脖頸、麵部,正以極快的速度浮現出青黑之色的紋路。
“水鬼!是水鬼!”
不知道是誰,隱沒在人群中,尖叫出聲。
“休得胡言!”崔承斥道。
今日京都有頭有臉的貴人都在,怎麼可以說他的女兒是鬼?那不是打他的臉!
潑水的是一名師婆,她排眾而出,一本正經道:
“崔大人,這並非胡言,小姐的軀殼已經被水鬼占據,這叫做‘水鬼奪魂’!”
有人認出了那師婆,道:“她可是京都有名的師婆驅夜,說的不會錯的。”
師婆驅夜一襲黑色布袍,胸前掛著一串骨串,花白的頭發束成單髻,插著一支骨簪,她繼續道:
“敢問崔大人,小姐是否落過水?”
“落過水又如何?”薛氏假意維護道,“那都是謹娘幼年的事了,時隔很多年了。”
“這位師婆弄錯了吧,謹娘一切行動如常,她怎麼會是水鬼呢?”張氏喏喏,還是壯著膽子說上一句。
“水鬼不能投胎轉世,乃孤魂野鬼,它一直本能地尋找軀殼。若借屍還魂,便以為自己就是本人,不曾殞命。”驅夜一聲歎息,“看來,這水鬼已經在小姐體內存活多年了。”
“若非我今日察覺不對,潑上觀音淨瓶裡的聖水,它如何能夠得以現行?”
“對啊,若崔謹不是水鬼,為何她的臉上會出現青黑色的紋路呢?”羅氏有些看熱鬨不嫌事大,“不是她有問題,就是水有問題囉?”
“那一定是水有問題,你潑我。”顧瑜上前,卷起袖子伸出胳膊,“我們謹娘,才不會是什麼水鬼!”
驅夜搖搖頭道:“暴殄天物。”但還是撣出一抹在顧瑜手腕上。
良久,顧瑜的手腕皓白如常,沒有變色。
“她真的是水鬼!”人群一下子退後好幾步,對崔謹避如蛇蠍。
“你們……事情尚未查清,怎可輕易下定論?”顧瑜急道。
香篆突然衝出來,跪倒在崔承麵前,顫聲道:“稟、稟告老爺,謹小姐她,她的確有些不對勁……”
“快說,若有一句汙蔑,不用老爺,仔細我揭你的皮!”薛氏催促道。
“前幾日,薛三爺來府上見我們夫人,不過和謹小姐打了個照麵,回、回頭就莫名其妙掉進水裡,差點兒淹死……”
香篆有些心虛地抬頭看向崔謹,卻見阿曲惡狠狠瞪著她,嚇得一瑟縮。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下了狠心,語速飛快道:“奴婢每每見過謹小姐,也倍感心慌,想、想跳湖……”
“奴婢一直心下奇怪,卻不敢亂說,如今師婆的聖水讓小姐陰脈儘顯,她、她一定就是水鬼!”香篆猛地指向崔謹。
薛氏忙哀求道:“那、那要怎麼辦?師婆,還請您幫幫我家謹娘。”
驅夜神色冷厲:“水鬼借屍還魂,克父母克配偶克子女克親眷族人,唯有驅之,方能解決。”
眾人都暗暗議論起來。
“聽說她就是死了娘才回京都認親的,這不就對上了?”
“天哪,這下崔家不是招了禍害上門嗎?”
顧瑜轉頭向長公主求助,卻見長公主根本就不看向這邊。
臨行前,國公夫人交代過,她隻能請長公主過來,願不願幫忙,就是長公主的事了,萬不可強求。
而謝沉璧,也剛剛從長公主那兒收回目光,他沒打算管崔府的閒事,甚至有些好奇,等著看崔謹會如何應對。
待阿曲幫崔謹衝洗得好些,她已經被眾人定罪成了克父母克配偶克子女克親眷族人的十惡不赦之鬼。
崔謹四下掃視一遍,隻見眾人嫌惡驚恐,生怕沾染上一丁點兒晦氣。
她望向崔承,崔承也眼神回避,是了,一個放棄過一次的女兒,他應該不介意放棄第二次。
薛氏嘴角隱隱噙笑,眼中儘是快意。
老太太和崔夢佳早就躲起來了,怕一下子就被克死。
崔謹忽而笑了,她溫溫柔柔地問驅夜:
“敢問師婆,要如何驅趕我體內的水鬼呢?”
“是沉塘一炷香,浮則為人沉則鬼?還是桃木劍當心刺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