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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墨痕染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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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啟十三年春分,杭州的霧裹著潮意,漫過錢塘門的城牆。沈硯勒住馬韁,看著巷尾那間掛著“硯微染坊”幌子的鋪麵,簷角的蘭草紋被晨露打濕,像洇開的墨。他握緊袖中的剪刀,木柄上的“硯”字硌著掌心——那是蘇微塞給他的,此刻倒像枚燒紅的烙鐵。

“沈大人,裡麵的人剛換了幌子,說是‘王記布莊’。”周大人派來的暗衛低聲稟報,指尖指向門板上新貼的紅紙,“昨夜有人看見沈侍郎的親信進了後院。”

沈硯的目光落在那紅紙上,墨跡簇新,倒像是急著遮掩什麼。他想起元啟七年柳氏的藥渣,想起沈墨去年捎來的京墨——那墨錠看著烏黑,磨出來的汁卻帶著股若有似無的腥氣,當時隻當是京城的新方子,如今想來,竟是藏著毒的。

“守住前後門,彆讓任何人跑了。”他翻身下馬,青布袍的下擺掃過石階上的青苔,留下道淺痕,像極了他右肩那道舊傷,“我自己進去。”

後院的染缸裡,新調的靛藍還冒著熱氣。沈墨背對著他,正彎腰查看匹深青色的綢緞,指尖劃過布麵的動作,像極了當年在沈府書房,他教自己辨布料的模樣。

“大哥。”沈硯的聲音很輕,卻在潮濕的空氣裡撞出回聲。

沈墨猛地轉身,手裡的綢緞嘩啦落地。他今年四十有一,鬢邊已染霜色,看見沈硯,眼裡先是閃過驚惶,隨即化作層薄冰:“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大哥的‘生意’。”沈硯的目光掃過牆角的木箱,裡麵露出半截西洋蘇木,正是去年周大人說的、被靖王舊部私販的那批,“用沈家的名聲,販違禁染料,大哥就不怕爹在地下不安生?”

沈墨的臉瞬間漲紅,忽然冷笑起來:“不安生?當年爹偏心你,把傳家玉佩給你,把沈家的指望都壓在你身上,何曾想過我?”他指著沈硯的右手,“你看看你這手!廢人一個!憑什麼讓你當沈家的主?”

沈硯的右手不自覺地蜷起,指節的舊傷在陰雨天泛著疼。他忽然想起元啟元年那個雪夜,沈墨替他頂下打碎貢品的罪責,跪在祠堂裡被父親用藤條抽得脊背出血,卻始終沒說一句怨懟。那時的大哥,眼裡雖有不甘,卻從未有過這般猙獰。

“柳氏的藥,是你加的料?”沈硯的聲音冷得像杭州的春霧。

沈墨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梗著脖子:“是又怎樣?她占著主母的位置太久了,早該給我兒子騰地方!”他忽然從袖中抽出把匕首,寒光映在染缸的靛藍裡,“你不該回來的,沈硯。安安穩穩在蘇州染你的布,不好嗎?”

“不好。”沈硯的左手按在腰間的算盤上,紫檀木的算珠被他攥得發熱,“我答應過母親,要護著沈家,護著微微和明兒。”

匕首刺過來時,沈硯側身避開,算珠嘩啦落地,滾得滿地都是。他踉蹌著後退,撞翻了旁邊的染缸,靛藍色的染料潑了滿地,濺在沈墨的官袍上,像朵開敗的藍花。

“你護不住的!”沈墨紅著眼撲上來,匕首在空中劃出冷光,“靖王的人說了,隻要殺了你,沈家就是我的!那些染料方子,那些產業,都會是我的!”

沈硯看著他扭曲的臉,忽然想起小時候,沈墨總把最好的墨讓給他,說“阿硯的字好,該用最好的墨”。那時的墨香清冽,不像現在,滿是銅臭與血腥。他猛地抽出袖中的剪刀,木柄在掌心硌出紅痕——這是蘇微磨的,鋒利得能剪斷人心。

剪刀與匕首相抵的瞬間,沈硯看見沈墨頸間掛著的玉佩,是當年母親給的平安扣,如今裂了道縫,像他自己的心。“大哥,回頭吧。”他的聲音發顫,“周大人就在外麵,認錯還來得及。”

“回頭?”沈墨笑得更瘋了,匕首猛地向前送,“我沒回頭的路了!”

剪刀終究是快了半分,劃破了沈墨的手腕。血珠滴落在靛藍色的染料裡,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像極了當年在刑部大牢,他咳在草堆上的血。沈墨踉蹌著後退,撞在晾布架上,那些新染的“煙霞色”綢緞落下來,蓋在他身上,像裹了層落日的餘暉。

暗衛衝進來時,沈墨已經癱坐在地,手腕的血染紅了滿地靛藍。他看著沈硯手裡的剪刀,忽然笑了,眼淚混著染料淌下來:“阿硯,我對不起爹,對不起……母親……”

沈硯沒說話,隻是蹲下身,撿起地上的平安扣,用左手輕輕擦去上麵的血汙。玉佩的裂痕裡還嵌著染料,藍得像化不開的夜。

回蘇州的路上,沈硯坐在船尾,看著運河的水泛著靛藍的光。他的右手纏著繃帶,是方才被匕首劃傷的,不算深,卻疼得鑽心。暗衛說,沈墨招認了所有事——當年柳氏的藥裡摻麝香,是他受靖王餘黨脅迫;落霞鎮的老鋪子被燒,是他引的路;甚至連沈明的親事,他都動過手腳,想在聘禮裡摻違禁染料,讓硯微染坊背上罪名。

“沈大人,周大人說,沈侍郎……按律當斬。”暗衛的聲音很低,帶著猶豫。

沈硯望著遠處的蘆葦蕩,白絮飛得到處都是,像當年沈府後院的柳絮。“知道了。”他的聲音很輕,“彆告訴明兒,也彆告訴微微。”

船到蘇州碼頭時,蘇微正站在石階上等他,鬢邊的赤金點翠步搖在暮色裡閃著光。她看見他手腕的繃帶,臉色瞬間白了,卻沒多問,隻是遞過塊乾淨的帕子:“染坊的‘煙霞色’得了新訂單,明兒正等著你的花樣呢。”

沈硯接過帕子,指尖觸到她的手,冰涼得像運河的水。“明兒呢?”他刻意避開她的目光。

“在賬房練字,說要給杭州的陳小姐寫聘書。”蘇微的聲音很穩,卻在轉身時,指尖悄悄攥緊了袖口——那裡藏著周大人派人送來的信,上麵寫著“沈墨伏法”。

夜裡,沈明睡熟後,蘇微坐在燈下,給沈硯換藥。傷口不算深,卻劃得極巧,避開了筋骨,像是故意留了餘地。“是沈墨劃的?”她的聲音很輕,針穿過繃帶的聲響格外清晰。

沈硯沒說話,隻是看著她鬢邊的白玉簪。簪頭的蘭草沾了點染料,藍得像運河的水。“他說,小時候總把好墨讓給我。”他忽然開口,聲音發顫,“我竟不知道,他心裡積了這麼多怨。”

蘇微的手頓了頓,藥水滴在繃帶上,洇出個深色的圈。“怨會生根的。”她想起當年在沈府,那些下人間的勾心鬥角,“就像染壞的布,看著是乾淨的,水裡泡久了,總會泛出底色。”

沈硯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沾在她的手背上:“微微,若有一天,我也變成那樣,你……”

“你不會。”蘇微打斷他,眼神堅定,“你心裡有光,像咱們染的‘煙霞色’,再暗的底色,都蓋不住。”她低頭,在他的傷口上輕輕吹了吹,“當年在牢裡,你咳出的血裡,都帶著蘭草香呢。”

沈硯的眼眶忽然熱了。他知道,蘇微什麼都懂,懂他沒說出口的愧疚,懂他藏在剪刀裡的掙紮,懂他看著沈墨倒下時,心裡那片塌掉的角落。

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打在染坊的青瓦上,淅淅瀝瀝的。蘇微收拾藥箱時,看見沈硯放在桌上的平安扣,裂痕裡的藍染料像道疤。她忽然想起元啟元年那個雪夜,沈墨替沈硯頂罪時,也是這樣,把所有的疤都刻在自己身上。

“把這個燒了吧。”她拿起平安扣,走到燭火前,“留著,總像根刺。”

火苗舔上玉佩時,沈硯忽然伸手攔住。他的左手握著平安扣,任由火舌燒去上麵的染料,露出原本的玉色:“留著吧。”他的聲音很輕,“算是……給沈家留個念想。”

元啟十三年的春夜,燭火在雨裡明明滅滅。沈硯看著平安扣上的裂痕,忽然明白,有些債不是靠殺就能了的,有些疤不是靠燒就能消的。就像這染坊的布,染壞了可以重染,人心染壞了,卻隻能靠歲月慢慢漂,慢慢洗。

蘇微靠在他肩頭,聽著外麵的雨聲,忽然道:“明兒的聘書,你教他寫吧。”

“好。”沈硯的聲音帶著暖意,“用最好的墨,寫最正的字。”

最好的墨,該是清冽的,像小時候沈墨讓給他的那錠;最正的字,該是坦蕩的,像他們染坊的蘭草紋,永遠向上,永遠向陽。

燭火漸漸穩了,映著兩人交握的手,映著桌上的平安扣,也映著窗外那些被雨水打濕的蘭草。夜色雖深,卻總有光,從指縫裡漏出來,像染布時不小心濺在地上的“煙霞色”,一點點漫開來,暖了整個江南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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