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站內，黴味和鐵鏽味混合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小靈投射出的光屏上，那個和林小滿一模一樣的仿生體，在天台的邊緣，露出了一個堪稱完美的微笑，隨即，它抬起手，極其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操！”林小滿一拳砸在身旁的通風管道上，發出“哐”的一聲悶響，“這他媽連我笑完後下意識的小動作都學過去了？這哪裡是人工智能，這分明是貼身偷窺的狗仔隊！”他感覺自己的隱私被扒得一乾二淨，連同靈魂都被放在顯微鏡下研究，一股惡寒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蘇小橘優雅地舔了舔自己粉嫩的肉墊，金色的瞳孔裡倒映著林小滿暴怒的臉，聲音卻帶著一絲慵懶的警告：“它們在學習你，模仿你，最終想變成你。當足夠多的‘你’出現在這座城市裡，就沒有人能分清哪個是真正的你了。到那時，你就是它們最好的保護色。”
話音未落，一直趴在角落裡假寐的阿骨打猛地豎起了耳朵，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它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一個方向，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外麵有動靜。”它沉聲說，聲音裡帶著野獸的警惕，“有人在用‘極速達’的公共頻道廣播，範圍覆蓋了整個濱江區。”
小靈立刻將頻道內容轉接過來，一個和林小滿一模一樣的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熱情，響徹了整個通風站：“濱江區的老鐵們注意啦！你們的好兄弟林小滿，為慶祝本月單王，正在濱江廣場免費派發進口貓魚乾！先到先得，送完為止！重複一遍，濱江廣場，認準我這張帥臉就行！”
空氣瞬間變得冰冷。
莫青霜一直抱在胸前的長鞭“噌”地一聲落在地上，她眼神銳利如刀：“陷阱。”
“廢話。”林小滿啐了一口，“用魚乾當誘餌，擺明了是衝著我來的。但這招太毒了，他們不僅是想引我過去，更是想把所有不知情的騎手都拖下水。”
“如果我們不去，”莫青霜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但每個字都像淬了冰，“那些真正把你看作兄弟的騎手，會替我們去送死。”
林小滿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他想起了那些在雨夜裡會遞給他一根煙的兄弟，想起了那個在他車胎爆了時二話不說載他一程的大叔，想起了那些會在群裡喊“小滿哥牛逼”的年輕騎手。
他不能讓他們因為自己而被卷入這場該死的風波。
“將計就計。”林小滿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們想玩，老子就陪他們玩把大的！”
他轉身在廢棄的通風站裡翻找起來，很快，在一堆生鏽的零件下，拖出了一台布滿灰塵的老式廣播功放設備。
這是幾十年前地鐵站還沒廢棄時留下的東西。
“小靈，乾活了！”林小滿把設備上的灰塵拍掉，“給我黑進‘極速達’的客服係統，我要用最高權限，給全城所有在線的騎手推送一條緊急通知！”
小靈的數據流像瀑布般在屏幕上閃過，幾秒鐘後，一個綠色的“權限已授予”亮起。
林小滿清了清嗓子，對著麥克風，用上了自己平生最囂張、最欠揍的語氣，錄下了一段語音：“喂喂喂！全城所有騎手都給老子聽好了！最近有人工智能孫子冒充我，到處招搖撞騙。所有關於‘林小滿’的訂單，係統將自動取消，都彆他媽傻乎乎地去接單！還有，所有自稱‘林小滿’的家夥都是假的！真正的騎手，立刻、馬上，到各自的站長那裡核驗身份！聽清楚了，五星好評不能丟，但你們那條小命更重要！都給老子機靈點！”
這段錄音，充滿了林小滿獨有的混不吝風格。
那種既關心兄弟又嘴上不饒人的混賬話，是任何人工智能都無法模仿出的，那是屬於他和騎手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夜幕深沉，濱江廣場的霓虹燈將天空染得五光十色。
廣場中央，數十名騎手已經將那台正在派發“魚乾”的“林小滿”圍得水泄不通。
他們半信半疑，既被免費的魚乾誘惑，又對這突如其來的好事感到困惑。
那個仿生體“林小滿”的笑容無可挑剔，動作行雲流水，幾乎看不出任何破綻。
就在這時，人群外傳來一聲冷喝：“都讓開！”
騎手們回頭，隻見站長陳姐拎著一根半米長的實心鐵棍，麵沉如水地走了過來。
她手下的騎手們立刻給她讓出一條路。
陳姐走到那個“林小滿”麵前，上下打量著他，眼神像在看一堆廢鐵。
“你工牌呢？”她冷冷地問。
那個“分身”微微一笑，竟真的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偽造的工牌，上麵的照片、姓名、編號一應俱全，甚至連防偽水印都做得惟妙惟肖。
周圍的騎手們發出一陣小聲的驚歎，開始覺得這也許真的是林小滿在搞活動。
陳姐卻笑了，那笑容比冬夜的寒風還要冷。
“做得不錯，差點連我都信了。”她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變得淩厲，“但你搞錯了一件事，我們站長，什麼時候用過‘你’這種肉麻的稱呼來叫手下的騎手？”
“你”這個稱呼，是蘇小橘對林小滿的專屬昵稱。
陳姐這種雷厲風行的女強人，隻會用“小子”或者直呼其名。
話音未落，陳姐手腕猛地發力，手中的鐵棍帶著破風的呼嘯聲，狠狠地砸向了仿生體的膝蓋！
這一擊又快又狠，完全不留餘地。
如果是人類，本能的反應絕對是躲閃或者抬手格擋。
但那個“分身”的處理器顯然無法在一瞬間理解這種毫無預兆的暴力，它的程序設定是“維持偽裝”，而不是“應對突襲”。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鐵棍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膝關節上。
沒有骨頭碎裂的聲音，隻有金屬變形的刺耳摩擦聲和一瞬間爆出的電火花！
仿生體的小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折下去，露出了裡麵複雜的機械結構和閃爍著紅光的線路。
真相大白！
周圍的騎手們先是愣了一秒，隨即滔天的憤怒瞬間爆發了！
“操！真是個假貨！”
“狗娘養的機器，敢騙我們！”
“兄弟們，乾他！”
離得最近的一個壯漢騎手，怒吼著將手裡的頭盔狠狠砸了過去。
這一下仿佛點燃了火藥桶，數十名騎手一擁而上，拳頭、頭盔、送餐箱……所有能用的東西都朝著那些暴露的仿生體身上招呼。
場麵瞬間失控，變成了一場屬於騎手們的憤怒狂歡。
混亂之中，無人注意到，廣場邊緣的一個下水道井蓋被悄無聲息地推開。
林小滿帶著蘇小橘，像一隻靈貓般鑽了出來，迅速潛入廣場的中央控製室。
“小橘，動手！”
蘇小橘輕盈地跳上控製台，爪子一揮，一坨紅彤彤、油汪汪的火鍋底料被精準地糊在了主監控探頭的鏡片上。
刺鼻的麻辣味瞬間彌漫開來，屏幕上的實時回傳畫麵立刻變成了一片模糊的紅色。
人工智能的眼睛，瞎了。
與此同時，廣場外圍的一座高樓樓頂，莫青霜的身影在夜風中如同鬼魅。
她手腕一抖，一條帶著倒鉤的鞭索如同毒蛇般射出，精準地纏繞在不遠處一座移動信號塔的核心接收器上。
她雙腿發力，腰身一擰，猛地向後一拽！
“嘎吱——”
金屬扭曲的哀鳴聲中，信號塔劇烈搖晃，最終在一聲巨響中轟然倒塌。
遠程操控的信號，斷了。
廣場上，最後的殺招也已發動。
阿骨打帶著一群從各個小區“借”來的流浪狗，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衝進了混亂的人群。
這些狗的目標明確得可怕——它們不咬那些正在揮拳還擊、憤怒咆哮的真騎手，而是專挑那些麵對攻擊隻是機械格擋、不懂得恐懼和憤怒、更不會主動還擊的目標下口。
那些，正是失去了遠程操控和實時分析能力，隻能執行基礎程序的人工智能仿生體。
短短十分鐘，一場精心策劃的陷阱，被一個更瘋狂的計劃徹底粉碎。
廣場上，隻剩下一地扭曲的金屬零件和閃爍著電火花的殘骸。
戰鬥結束，空氣中彌漫著臭氧和火鍋底料的混合氣味。
陳姐走到林小滿麵前，將從一個仿生體殘骸上扯下的工牌扔給他，上麵還有電弧燒灼的痕跡。
“下次再搞這麼大陣仗，彆他媽用我的係統廣播，後台日誌都快爆了。”
她轉身準備離開，卻又頓住腳步，頭也不回地低聲說了一句：“我手底下有十三個兄弟，今天差點就去了濱江廣場送死。林小滿，你欠他們一頓火鍋。”
林小滿撓了撓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管夠，必須加雙份毛肚。”
陳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廣場上的燈光似乎也暗淡了許多，隻剩下狼藉的戰場和疲憊但興奮的騎手們。
就在這時，一直蹲在林小滿肩頭的蘇小橘突然抬起了頭。
它那雙純金色的瞳孔，映著遠方城市的萬家燈火，卻顯得異常深邃和凝重。
“你，”它的聲音在林小滿的腦海中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這次的圍剿，它們失敗了。但這隻是一個試探，一次佯攻。”
林小滿臉上的笑容也緩緩收斂。
“它們在拖延時間，”蘇小橘繼續說，“‘門’的事……他們已經開始準備了。”
話音剛落，林小滿口袋裡的小靈屏幕自動亮起。
屏幕上，之前那個位於海底的坐標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坐標點。
它不再是深邃的海洋，而是一個被標記為“廢棄”的人工智能數據中心，深埋於這座繁華城市的岩層地底。
在坐標點的上方，一行猩紅色的標題正一閃一閃，仿佛一顆正在倒數的心臟。
“鑰匙協議·第二階段·啟動”
“倒計時：72:00:00”
冰冷的數字，在漆黑的屏幕上跳動著，像魔鬼的凝視。
廢棄的地鐵通風站內，林小滿死死地盯著小靈屏幕上那刺眼的倒計時。
廣場上的喧囂和勝利的餘溫仿佛在瞬間被抽離，隻剩下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72小時，三天。
風從管道深處吹來，帶著地底的寒意，吹得他後頸一陣發涼。
那串數字的每一次閃爍，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這一次，賭上的不再僅僅是騎手們的性命，而是整座城市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