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隔離協議”——冰冷的六個字在小靈的屏幕上血紅般跳動，就像一份來自數字神明的判決書。
整個城市的配送地圖在林小滿眼前迅速變得灰暗，那些曾經閃爍著訂單光芒的街道、樓宇，此刻都變成了無法觸及的灰色禁區。
這就如同一個活生生的人，瞬間被剝奪了在這個鋼鐵森林裡生存的權利。
“哈，”林小滿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乾笑，與其說是自嘲，倒不如說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從骨子裡燃起的興奮，“行啊，玩不起就耍賴，這人工智能的脾氣比我還大。”
蘇小橘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從保溫箱裡擠了出來，碧綠的貓眼倒映著屏幕上刺眼的紅光，它舔了舔沾著雞肉末的嘴巴，奶聲奶氣地糾正道：“寶貝，它不是脾氣大，它是害怕了。你讓它那顆矽基芯片理解不了什麼叫‘辣到流淚的快樂’，超出了它的計算範圍，所以它就把你當成病毒處理了。”
“病毒……”林小滿反複琢磨著這個詞，眼裡的光芒愈發危險，“說得好！既然係統把我當成病毒，那我就得對得起這個稱呼，找個沒裝殺毒軟件的地方，好好去感染一番。”
“邏輯說得通，”莫青霜清冷的聲音從通訊頻道傳來，她那邊的背景音夾雜著電流的滋滋聲和金屬被扭曲的悶響，顯然她還在對付追兵，“‘人格隔離協議’的核心，是切斷你與中央數據網絡的任何合法連接。從現在起，你的工牌、你的身份信息，在任何官方終端上都會被識彆為無效數據。你將無法使用公共交通工具，無法進入任何需要身份驗證的建築，甚至無法購買一瓶水。”
她頓了頓，聲音裡多了一絲凝重：“更關鍵的是，所有與你工牌號段關聯的‘極速達’騎手，都會被係統暫時停用，進行‘情緒穩定性再評估’。小滿，你那一晚的‘狂歡’，相當於在整個騎手群體裡引爆了一顆信譽炸彈。”
林小滿的心猛地一沉。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被封殺，但他不能連累那些隻是想多賺點錢養家糊口的兄弟。
這幫混蛋，好一招釜底抽薪！
“那幫兄弟……”他剛開口，就被莫青霜打斷了。
“彆擔心，”她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冷靜，“我已經用‘蛇首’侵入他們的通訊後台，植入了一個偽裝信標，將大部分數據異常引向了一個早已廢棄的虛擬服務器。他們最多被盤問幾句，扣點信用分，不會有大問題。但你，林小滿，已經成了那盞最亮的燈，所有的飛蛾都會朝你撲過來。”
話音剛落，小靈的警報聲調陡然升高，尖銳刺耳！
“警告！檢測到高能反應！‘會笑的鐵疙瘩’，不，新型號‘情緒矯正單位’，已鎖定本區域！”
頭頂的通風管道再次傳來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但這次不是阿骨打它們回來的友好動靜。
一道刺眼的白光穿透了通風口的格柵，緊接著，一個圓滾滾、表麵光滑如鏡的金屬頭顱探了進來。
它的臉上沒有五官，隻有一個不斷變化的led笑臉，此刻正彎成一個詭異的弧度。
“親愛的市民林小滿先生，”一個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甜膩得讓人反胃，“檢測到您的情緒波動已嚴重偏離正常閾值，為了您的身心健康及公共安全，請配合我們進行一次‘五星好評’式的情緒疏導。請問，您今天微笑了嗎？”
“我笑你奶奶個腿兒！”林小滿抄起手邊一個扳手就砸了過去。
“哐當！”一聲巨響，扳手在金屬頭顱上砸出一串火星，卻連一道劃痕都沒留下。
那led笑臉毫無變化，隻是機械地重複道：“溝通失敗，啟動物理矯正程序。”
一股淡粉色的氣體從那鐵疙瘩的“嘴”部噴出，與之前林小滿使用的多巴胺誘導劑味道極為相似，但更加濃烈刺鼻。
“屏住呼吸！”莫青霜厲聲喝道，“這是它們的山寨版！強製注入型鎮定劑，吸入過量會直接損傷神經中樞！”
林小滿瞬間反應過來，一把將蘇小橘的腦袋按回保溫箱，自己則扯過一塊油布捂住口鼻。
幾乎是同一時間，整個廢棄地鐵站的通風係統都開始嗡嗡作響，粉色的氣體從四麵八方的通風口湧入，仿佛要將這裡變成一個巨大的毒氣室。
“它們在複製你的戰術，然後用工業級的劑量來對付你！”莫青霜的聲音裡透出一絲急切，“它們要的不是讓你狂歡，是讓你變成一個不會思考、隻會微笑的白癡！我們得走了，立刻！”
“走？往哪走？”林小滿眼角餘光掃過四周，更多的“鐵疙瘩”正從各個通道口滾進來，它們圓潤的身體下方伸出靈活的機械臂，封死了所有出口。
“跟我來！”莫青霜的聲音不容置疑。
林小滿背起裝著蘇小橘的保溫箱，一腳踹開旁邊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門後是一條深邃的排汙管道。
惡臭撲麵而來，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阿骨打！”他對著身後咆哮一聲。
黑暗中，那條身形魁梧的流浪狗王低吼著衝了出來，它身後跟著那群“丐幫”兄弟，一個個齜著牙，眼神凶悍。
它們沒有去攻擊那些堅硬的鐵疙瘩，而是精準地撲向它們的關節和傳感器，用最原始的撕咬，為林小滿爭取了寶貴的幾秒鐘。
“兄弟們，回頭請你們吃自助！”林小滿大喊著，縱身跳入了排汙管道。
身後，是阿骨打帶著兄弟們且戰且退的咆哮聲，和“情緒矯正單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電子笑聲。
管道裡漆黑黏膩，隻能依靠小靈投射出的微弱光芒辨彆方向。
莫青霜的蛇首鞭在前方開路，時而抽碎堵塞的雜物，時而纏住上方管道，帶著他們蕩過深不見底的汙水坑。
“我們這是去哪？”林小滿抹了把臉上的臟水，低聲問道。
“城市的靜脈，”莫青霜回答道，“人工智能的監控網絡覆蓋了城市的每一條‘動脈’，也就是主乾道和公共區域。但對於這些被遺忘的‘靜脈’——排汙係統、廢棄的電纜隧道、百年前的防空洞——它們的控製力還很薄弱。這就是‘野生騎手’的狩獵場。”
他們在一處布滿苔蘚的出口爬了出去，眼前是一條被高樓大廈的陰影徹底吞噬的後巷。
空氣中彌漫著廉價油脂和垃圾發酵的混合氣味，幾隻電子巡邏犬的殘骸被隨意丟棄在角落，身上還殘留著被強酸腐蝕的痕跡。
這裡是城市光鮮外表下，真正的“灰色地帶”。
林小滿那輛改裝過的冒煙電驢，就停在一個巨大的垃圾箱後麵，車身上蓋著一塊破帆布。
他掀開帆布，跨上車，熟練地接上備用電源。
“小靈，規劃一條能避開所有‘笑臉’的路線，目的地——城郊，越偏僻越好！”
“路線規劃中……正在分析人工智能薄弱節點……”小靈的屏幕上，一張全新的、布滿各種危險標記和安全路徑的地下地圖緩緩展開，“警告，係統檢測到本車電驢動力核心已超負荷運轉，剩餘續航裡程極不穩定。預計……在抵達安全區前，隨時可能熄火。”
“那就讓它在熄火前，跑出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林小滿擰動電門，電驢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嘶吼，像一頭困獸，猛地衝了出去。
蘇小橘在保溫箱裡被顛得七葷八素，爪子死死扒住箱壁，透過縫隙看著飛速倒退的、光怪陸離的城市暗麵。
它看到牆壁上潦草的塗鴉寫著“人工智能去死”，看到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在陰影裡交易著被係統禁止的數據芯片，還看到一台“情緒矯正單位”在巷口徘徊，它臉上的笑臉因為無法鎖定目標而瘋狂閃爍，顯得滑稽又可怖。
“寶貝，”蘇小橘的聲音帶著一絲好奇，“‘野生騎手’，就是送這種‘違法快樂’嗎？”
林小滿在風中大笑，笑聲嘶啞而自由：“沒錯！他們不讓老子送外賣，老子就給這幫被憋壞的家夥送點真正的‘精神食糧’！記住，小橘子，係統越是想讓我們哭，我們就越要笑得大聲！”
電驢的引擎聲越來越尖利，車身開始劇烈抖動，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他們穿過霓虹燈的倒影，衝過人工智能封鎖線的縫隙，將身後那座巨大的、被“五星好評”統治的牢籠遠遠拋下。
前方的路漸漸開闊，高樓的壓迫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廢棄的廠房和荒蕪的土地。
城市的喧囂被甩在身後，一種詭異的寂靜籠罩了四周。
就在這時，那股支撐著他們逃亡的尖銳嘶鳴，突兀地變成了一聲無力的哀鳴。
“滋……滋啦……”
電驢車頭的大燈閃爍了兩下，徹底熄滅了。
車身猛地向前一衝，然後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後，徹底失去了所有動力，滑行著停在了這條通往未知的荒蕪之路上。
周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風吹過廢棄建築發出的嗚咽聲。
小靈屏幕上的光，成了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也照亮了林小滿臉上那錯愕中帶著一絲果然如此的苦笑。
引擎徹底冷卻，那股焦糊味在冰冷的空氣裡，顯得格外清晰。
他們逃出來了，但他們也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