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比從督察隊調到了刑警隊,但去刑警隊前先要到永豐派出所鍛煉三個月。
郝比來到永豐所報到,見過所長,自然還要見過郭婷婷。
此前就有人開玩笑,你還未到刑警隊,就先到永豐所,什麼意思,這還不明白嗎?人家老郭女兒婷婷在永豐所,老郭八成看中你啦。
這話說得郝比的心“咚咚”跳。
派出所那麼多,卻正正巧巧地來到永豐所,來到老郭女兒的眼皮底下,這老郭葫蘆裡也不知賣的什麼藥。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來了,自然要主動地見一見郭婷婷。
郝比來到郭婷婷的辦公室,他輕輕地敲了敲門,裡麵脆脆的一個女孩聲音,肯定是她啦。
“進來。”
郝比走了進去。
郝比昂首挺胸,無論如何,這是老郭的女兒,自己可不能跌份了。
“啊,是婷婷嗎?我是郝比,您爸收的徒弟,你一定聽你爸說過。”郝比一邊說話,一邊緊張地打量著這個女孩。
她坐在椅子上,顯然個子不高,坐的竟然是個老板椅。
那椅子給人一種高級感,顯示著一種超越一切的自尊。
“哦,你就是郝比。”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審視甚至是逼視地看著他,仿佛人力資源官員的一場麵試,看得郝比有些心虛,對於如此犀利的目光,顯然他並無思想準備。
“郝比,你到我們所裡來是我的主意,你來是要派用場的,我這裡有重要的工作需要你幫忙。當然你不用當心,不是讓你這大老爺們來整理檔案文案,知道你喜歡打打殺殺的,聽說你前幾天抓捕殺人犯時,在大家麵前狠狠露了一手,一個背摔酷斃了。”
“千金大小姐,你不會讓我到你麵前來練背摔吧?”
“為什麼不能?你覺得我這個戶籍警整日兒呆在屋子裡嗎?我這裡也有打打殺殺的活,不過這需要你做我的配手。”
郭婷婷說一句,老板椅就在郝比麵前轉一圈。
椅子靈巧地轉動著,仿佛是告訴他,你也得這樣自如聽話地由她轉動。
那把椅子以及椅子上至尊的女警轉的他頭暈目眩。
當年誌願軍與美軍在板門店談判,談判前我方偷偷潛入會議室,將美方的座椅腿鋸掉一段,讓高高大大的美國鬼子坐上去矮下一大截。
也太牛逼了吧,整個兒把你當成個職場小白,到現在一個座兒還沒侍候呢。
此時的郝比,恨不得今晚就溜進這屋內,對她這椅子也做點動作。
“啊,聽說你是個有情懷有理想的人,這很好嘛。”
“請多關照。”
“你很厲害嘛,竟然關了我老爸的禁閉。”
“哎呀,姑奶奶,你嘴上留情,你老爸的禁閉哪是我能關得了的,我是陪著你爸一起關了禁閉好不好。”
“行啦,不用解釋啦,你看你關了我爸禁閉,我爸反而收你為徒,你說我爸好不好?”
郝比簡直哭笑不得。
要知道這裡藏著這麼一位姑奶奶,打死也不來。
“你到我們所要好好表現哦,過不了我這一關,就很難再到我爸爸那兒去報到,你懂的。再說一遍,你來派出所不是我爸爸的主意,不是刑警隊長的主意,不是派出所長的主意,是我的主意!我讓你來是乾正經活兒的,你可不要對我想入非非哦。”
“啊呀。”郝比牙根發酸,這哪對哪呀。我招你惹你了嗎?你個小內勤,一個戶籍警,這就對我喚來喝去,還要經受考驗,還不能想入非非,我什麼時候對你想入非非了,瞧郭家人這譜擺的。
心裡這麼想,嘴上還得稱諾,郝比點頭表示從命。
郭婷婷的老板椅又原地繞了一圈。
“好,就這麼說定了。”
“怎麼說了?婷婷,你還沒對我說,到這裡來我究竟要配合你乾什麼?”
“啊,我這裡除了做戶籍警,還追逃。”
“什麼,你還追逃?”郝比看著她問。
郭婷婷詭秘一笑。
“像釣魚一樣將逃犯釣過來,然後一個個抓起來,聽說你的背摔摔得不錯,到時候,給我一個背摔將人拿住,怎麼樣?”
“這……這……你?”
“追逃”可不是鬨著玩的,這些逃犯都是驚弓之鳥,亡命之徒,“追逃”肯定是瓷器活,經驗豐富還要團隊配合,選擇時機,出手果斷,稍有不慎,就會發生漏網破網,物損人傷。
郭婷婷,她一個戶籍警,她還追逃?
郭婷婷從抽屜裡取出一個手機在他麵前晃了晃。
“瞧,這是我的追逃手機,隻要它‘嘟嘟’一響 ,你就有活兒乾了。”
顯然郭婷婷並不是在開玩笑。
“整個公安工作在變革,數據正在改變我們的警務模式,我爸他們一代人積累的東西,我們可能不是繼承,而是要徹底地顛覆,所以你拜我爸為師,本身就是傻冒。哎,你彆激動,學會顛覆比什麼都重要。過去追逃,都是硬碰硬,一群硬漢圍剿另一群硬漢,每次追逃都像在拍場叫座的電影,其實大數據可以顛覆這一切。通過不斷流動變化的數據,讓這些逃犯的活動軌跡跳到我們麵前。所謂追逃,就是將我們的工作通過數據切換到他們的生活場景裡,充分掌握他們的習性和活動軌跡,然後像釣魚一樣釣到我們所裡來,也可以在某個生活空間和城市一角,讓他們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接受一個漂亮的背摔,我這裡的追逃就是大數據加一個背摔而已。”
郝比傻愣愣地聽了半天,終於聽明白了郭婷婷的“追逃”。由她發現“逃犯”,然後釣魚讓他去練背摔。
話音裡,她眼中來了個傻冒。
我傻冒,我還要聽她使喚,我這是自找的呀。
“所長會安排你一份工作,我讓你做的事情也算讓你掙一份‘外快’,可能這份外快比正經活兒掙得還要多,你的,明白?”
“啊,明白,明白。”郝比乾脆利落的回答。
“追逃”是公安工作重要一部分,郝比自然不會陌生。
有人逃向大山,絕塵於人間,有人沒入人海,仿佛向深淵丟下的一塊石頭,有人出沒於暗夜昏暗的空間裡,比如咖啡屋,有人改頭換麵,有人顛沛流離,形同喪家之犬,有人娶妻生子,衣食無憂,有人甚至事業發達,聚攏億萬家產。但更多的人,逃亡讓他們心上如墜重砣。他們仿佛成了個影子,偷偷摸摸,若隱若現,生活如墜深淵,惶惶不可終日。對於突然而至的警察,他們多數選擇放棄抵抗,束手就擒,但自然有那亡命之徒,一定要你死我活,魚死網破。
這個戶籍小女警,竟然主動地將自己與警察事業最艱巨最核心的業務粘連到一起。
說乾就乾,當天一個逃犯就被釣到附近超市門口。
這人在一次鬥毆中將人打成重傷後逃跑。
郭婷婷通過關聯查詢查到他的手機,了解到他有個八歲的孩子正在上二年級,就以孩子班主任的名義約他見麵。
學校門口並不適合抓捕,所以抓捕時間地點都作了特彆選擇。
學校前麵有一家超市,郝比與郭婷婷扮成了情侶走了過來。
當然假扮情侶這事是由郭婷婷提出來的。
他們穿上便裝,手挽手朝學校門口走去。
一隻鳥輕快地跳在地上,在他們的麵前走來走去,洋洋自得地覓食,顯得輕鬆,調皮。
郝比其實有些緊張,這樣與郭婷婷手挽著手,一想到這是一場大考,一會兒,這丫頭片子不僅看過程,也看細節,她肯定要雞蛋裡挑骨頭。
千萬不能演砸了,他一遍遍告誡自己。
郭婷婷挽著他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你看那隻小鳥。”
鳥在不遠處覓食,它蹦蹦跳跳地向前走,不時一雙小眼睛掃視周圍,它對周圍保持著足夠的警覺,它探頭探腦、東張西望,一有風吹草動,立刻樸楞翅膀走人。
它東啄啄,西走走,像閒逛,又像飽餐。
“小鳥身上不僅是羽毛,它精靈鬼怪的身姿仿佛有著天生富足的攜帶和包涵,那樣的豐富,飛翔僅僅是向天空炫耀的方式。這些逃犯,他們飛起來像鳥,但我們要在他們起飛之前,死死地將他們按在地上。” 她說。
“數據給我們透明,算法讓他們笨拙。你要會這個?我父親這輩人,戰天鬥地,這代人也曾創造了刑偵的高峰,但他們是辛苦的,有你難於想象的辛苦,我們肯定不能走他們的老路,所以我們要顛覆,創造我們的刑偵模式和效率。”郭婷婷說。
郭婷婷挽著郝比的手,郝比一如被大牌教授挽住的三流弟子。
“考考你,突然從公園裡逃出一頭獅子,它大模大樣地在街上溜達,你若是公安局長,接到群眾報警,你會怎麼辦?”
“迅速疏散群眾。”
郝比感到答案不充分,又追加一句。“找。”
感到還不行,又說:“好像還有網槍可以抓捕獅子。”
郭婷婷不言。
“如果是我,立刻拔槍,一槍斃了獅子。”她突然說。
郝比睜大眼睛看著郭婷婷。
“這……就是你說的……顛覆?”
“是的。”
郭婷婷臉上露出燦爛自信的笑容。
“我們警察每一步不僅要堅實,還要優美,有時要向天空展示自己飛翔的身姿。” 她說。
郝比有些想入非非了。
不能亂想,更不能想入非非。
這丫頭片子太厲害,想都不能想。
郝比感到有種壓迫感,顯然郭婷婷有一整套理論支撐著她的行動。理論,這高深莫測的東西,能夠將複雜的東西簡單化,也能將簡單的東西複雜化。理論的本質是個霧團,理論工作者通常擁有騰雲駕霧的能力,他們在高處,形成牽引和壓迫。郝比身上具備行動者的全部潛質,對理論卻一竅不通。原來“追逃”還有這樣花裡胡哨的理論?“追逃”不就是一個背摔嗎?當然他不能這樣說,不能這樣問,那樣就傻冒到家了。
理論除了提供行動的指引,也能讓臉上眉飛色舞,她肯定在觀察他,郝比想:你的優勢被壓製,那些不應有的蒼白正畢露於你的臉部。
不能這樣受著這丫頭片子拿捏。
郝比頓生一計,他扳動著手指,口中念念有詞,這是小時候學習奶奶的一個動作。奶奶從菜場買菜回來,不停地扳動著手指,口中念念有詞,原來她在反複計算買菜的賬目。
這個動作平添身體語言的豐富以及麵部表情的神秘,並能與複雜的事物相關聯,令人聯想到謀劃、建設以及浩大如天的藍圖,這個動作的持續,可以稍稍抵消一些婷婷的高深莫測。
當然,婷婷的一個動作很快打斷了他的詭計與把戲。
郝比得到了一個暗示:“他來了。”
他們手挽著手,向超市裡走去。
他們裝成來超市購物的顧客,在超市裡來回溜達。
不久一個男人在超市附近徘徊,他在觀察,事先郝比看過他的相片,一看就是此人,那人向超市走來,郝比側目掃了一眼,這人很瘦,不是孔武有力的那種,但不能掉以輕心。
那人走進超市,裝作購物,顯然他在緊張地打量四周。
郝比有些緊張。
郝比為保護婷婷安全,沒有讓她靠近,而是讓她遠遠地待著。
郝比裝作在貨架上挑選物品,那人的步伐正在向他這邊移動。那家夥的一切注意力都在校門口,顯然他大意了,並不覺前麵的設伏,他正一步步落入陷阱,而他的每一步移動都讓郝比的心跳加速。
就在那人靠近他時,郝比猛地抓住他的手一個背摔將他摔倒在地,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一隻手銬就戴在他手上。
那倒黴蛋被押著走出超市。
一輛警車飛馳著過來,郝比將逃犯帶上車。
那人顯然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帶進了審訊室。
還真行,真是一份大“外塊”。
郝比不免對眼前這個丫頭片子另眼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