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笙沒有私人電話,留了一個她單位的電話,費江河表示了感謝,顧笙離開教室後,這間教室仿佛和之前有些不同,變得極其冷清和空寂。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祁紫山扭頭望了望兩人,李疏梅情緒不佳,她在消化這段故事的沉重,祁紫山的眼神裡卻透露著對她的安慰。
李疏梅隻是沒料到費江河這個鋼鐵大男人也會被顧笙的故事觸動,不過,他又像是在思考什麼。
果然,費江河很肯定地說:“崔銳這個人有問題!”
李疏梅微怔。祁紫山也一樣,神情肅然了幾分,問:“因為他刻意隱瞞和薑琴玉的關係?”
“不,隱瞞隱私是一個人的本能反應,他的問題在於——”
費江河表情嚴肅,分析說:“今天這三位證人,都是崔銳提供的姓名,顧笙不用說,她和薑琴玉的關係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崔銳不得不提供給我們。而另外兩個人,阮鈺和馮靜秋,是崔銳故意挑選的。”
李疏梅之前也有此猜疑,她的眉頭不自覺微蹙,她期待費江河接下來抽絲剝繭的分析。
費江河眼睛明亮,“阮鈺今天應該說了實話,她被崔銳邀請過,但對崔銳的評價是比較正麵的,她隻是陳述了崔銳邀請女孩吃飯的事實。而馮靜秋呢,她看上去很乖,性格偏軟,但她撒謊了。”
李疏梅眉頭緊皺,她沒有看出馮靜秋說謊,她隻記得馮靜秋提供了幾個信息:她對薑琴玉不怎麼了解,她受到過崔銳的邀請,但是她沒有答應。
費江河說:“和薑琴玉不熟,她應該說了實話。為什麼崔銳會選她?明明我們要求崔銳寫下和薑琴玉關係好的同學,但他卻寫下了馮靜秋,那就是因為崔銳是有目的的,他就是想讓馮靜秋告訴我們,崔銳有邀請女學生吃飯的習慣。”
李疏梅聽著聽著,越發有些許不理解,祁紫山也緊緊凝視著他。
費江河道:“馮靜秋矢口否認和崔銳交往,眼神裡卻透露出一種迎合,一種對親近的人的迎合,對情人的迎合,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我敢肯定,她現在大概率正在和崔銳交往。”
“嗯?”祁紫山疑惑問,“崔銳為什麼要選擇和他交往的女學生,接受我們的問詢。”
“因為崔銳想通過她們告訴我們,他有和女學生們交往的習慣,是和多名女學生。”
祁紫山問:“他在炫耀?”
“炫耀個屁!”費江河白了他一眼,“你們知道第四麵牆這個理論嗎?”
李疏梅聽過,但是並沒有什麼研究,她搖了搖頭,祁紫山摸了下助聽器,沒有回應,表示他也不知道,但想聆聽。
費江河饒有興趣地說:“這是戲劇舞台上的一個術語,它通常可以理解為演員利用三向度空間,即三麵牆舞台結構,來向觀眾表示,這是一個真實的戲劇,讓觀眾沉浸其中,但是偶爾,有的演員會打破第四麵牆,直接與觀眾互動,那麼,這個戲劇還真實嗎?但是很奇怪,當演員直接與觀眾互動時,卻產生了意外的效果。”
“崔銳很聰明地打破了第四麵牆,他主動出擊,和我們正麵對話,直接展示他的真實一麵,這看似不安全,但卻又是很安全的,他主動告訴我們,他花心,他亂情,他和薑琴玉隻不過是隨便玩玩而已,他在模糊和薑琴玉交往的界限,他在試圖讓我們放鬆警惕。”
李疏梅大概明白了費江河的想法,崔銳亂情薑琴玉的行為,放在彆人身上,足以成為情殺類的動機。但放在崔銳身上,又顯得站不住腳,因為崔銳就是這樣一個對感情不重視的花心渣男,他不可能是情殺薑琴玉的嫌疑人。
他利用第四麵牆,將他和警方的距離拉近,將如此真實的他暴露在警方麵前,彆有用心。
費江河一錘定音:“崔銳這個王八蛋,精明著呢!”
祁紫山讚歎說:“老費,你的分析鞭辟入裡!”
他又很合時宜地瞥了李疏梅一眼,李疏梅好像明白了,也慢慢豎起拇指,“老費!學到了!”
“拍馬屁,你們太嫩了,還得跟老馬學!”費江河露出滿足又詼諧的微笑。
李疏梅露齒而笑。
“哈哈。”祁紫山笑了笑,視線在李疏梅的麵容上停留了幾秒,大概這是李疏梅第一次展露顯而易見的笑容。
他又慢慢回過眼神,問道:“老費,這是不是意味著,崔銳和薑琴玉的死有很大關係?”
“目前不好說啊。”費江河又看向李疏梅,“疏梅,今天我是不是說過要考考你。”
“呃?”李疏梅意想不到,費江河會記得他早上說過的話,她遲鈍道,“對啊。”
“今天顧笙說了一條線索,解答了我們一直以來困惑的一個疑點,你知道是什麼?”
線索?李疏梅做了顧笙的所有筆錄,她怎麼沒發現什麼線索?祁紫山漆黑的瞳色也注視著她,似乎也在思考,同在期待她的答案。
兩人都注視著她,讓李疏梅產生了微微的緊張,她思考時,不自覺用食指在下嘴唇上摩挲,這源於她讀書時,一旦動腦筋就有咬手指的習慣,後來被李新鳳糾正了,但還是留下了用手指輕擦嘴唇的習慣,李新鳳曾說,你要是塗口紅,就全白搭了。
她思考時不自覺又重複了幾回摩挲的習慣,忽然一條信息在腦海裡閃過,顧笙說薑琴玉為了救她,用美術刀割傷了左手手腕。
對,左手手腕一定有一道明顯傷疤。所以河道沒有發現左手手腕這塊屍塊,凶手特意留下了這個可能會暴露死者身份的斷手。這說明凶手很謹慎,他也許認識死者,但也許僅僅是因為謹慎。
“是左手的刀傷傷疤。”李疏梅微微轉向費江河,瞳光明亮如許。
“當刑警的好苗子。”費江河幾乎有些興奮地站起,“有點晚,送你回家,你住哪個小區?”
李疏梅壓著內心的喜悅,婉拒:“不用老費,我打車就行了。”
祁紫山後知後覺地笑道:“疏梅本來就是好刑警嘛。”
“女孩子大晚上打車不方便,走走,上車。”費江河催促。
三個人上車後,李疏梅猶豫了片刻,最後說:“去幸福老街。”
路程過半,祁紫山開車時問:“接下來我們走哪個方向?”
費江河回答:“調查九月二十五號晚上,崔銳的行蹤。還有,今天顧笙說,薑琴玉的母親做手術缺錢?明天早會,老曲他們應該帶回了一些消息,我們可以更加接近對薑琴玉的側寫。”
“好啊。”祁紫山默默點頭,又問,“疏梅,接下來我們走哪個方向?”
原來祁紫山是在問路,費江河無聊地瞥了他眼,沒再說話。李疏梅望了望外麵的路,指了方向。
車快到幸福老街,祁紫山說:“老費,夏局是不是也住在附近。”
“好像是。”
李疏梅在幸福老街社區街道長大,街道有不少居民樓,她住在其中一棟幸福裡小區,不說具體的名字,他們也猜不出她和老夏住在同一小區。
車子在幸福老街外的花園路公交站台停下,李疏梅對他們說,裡麵車不好開,她走幾步就到家了,讓他們早回。
走進幸福老街,白天熱鬨的街景早已落幕,不過仍然還有幾家大排檔燈火通明,照亮著她的步伐。
從幸福裡小區側門進去,上了七棟三樓,門打開後,李新鳳接過挎包,心疼道:“秀秀,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夏祖德正坐在沙發上,一手展開書,眼睛還沉浸在書裡,沒有抬眼,給她解釋了句:“晚上去成教了吧。”
“對,去成教了。”李疏梅一邊彎腰換鞋一邊換了話題,“李老師,你們今天校會可熱鬨。”
“熱鬨是熱鬨,人倒是累個半死。餓不餓,給你煮碗麵條。”
“不餓,晚上吃了好多。”
“好,趕快去洗漱吧。”在女兒換完鞋起身時,李新鳳伸手捋了捋李疏梅額頭的亂發,“明天國慶,放假了吧。”
夏祖德說:“照這個情況,她怕是休息不了。”
“老夏說的對,明天上班。”李疏梅朝盥洗室走去。
“學你爸當什麼刑警!”李新鳳像是抱怨道,“明天起晚一點吧,過節遲到點沒事兒。”
“剛到新崗位,畢竟想給大家留個好印象。”夏祖德頭也不抬,不急不慢道。
“我說老夏,就你懂女兒是吧。”
夏祖德舔了下唇,沒再說話。李疏梅偷偷笑了笑。
第二天晨會,二隊所有人都集齊了,祁紫山把昨天調查的情況介紹了一遍。
馬光平也拿起本子說:“我來說下昨天我和曲隊去薑琴玉老家調查的情況。目前薑琴玉家屬的dna取樣工作已經完成,昨天已寄往省廳進行核對。省廳說,費用高,dna檢測不給單獨做,要攢攢才行。”
今年是1999年,受科技條件限製,這個年代的dna檢測條件苛刻,市局並沒有檢測設備,因此必須采樣後送到省廳檢測。一來一回,又加上各地都有送檢任務,時間總是很漫長,保守要一周以上,最快也要三四天。
李疏梅印象裡,dna檢測要幾千塊,如果僅是一起案子,那做一次也無妨,但是省廳的設備資源都有限,倘若全省都把樣本送過去,那就不是幾千塊的事兒,所以省廳一定會根據案情重要度做出選擇,集中檢測。
相對來說,省廳更希望地方單位將案情精確化,減少檢測次數,節約dna檢測的成本。
曲青川道:“大家也彆急,我特意找老夏催了催,這起案子性質惡劣,老夏說,爭取讓省廳三天內回複結果。目前,我們沒有顧慮,按照死者就是薑琴玉進行調查就行。”
大家都鄭重點了點頭。馬光平接過話說:“那我繼續。我們調查到,薑琴玉的母親,壓根也不知道薑琴玉去深圳打工的消息。”
費江河聽到重要的信息,眼黑微微發亮,提醒說:“老馬,調查結果從前到後,一五一十講講吧。”
“好,”馬光平的目光落回本子,又抬起頭說,“薑琴玉家也挺可憐的,她父親早逝,母親一直身體不好,今年病情有所惡化,臥病在床,遲早要動一個手術,因為缺錢,手術一直都沒做,但在上個月,也就是八月底,一名陌生男子說是受薑琴玉委托,給她家送了四萬塊錢現金。”
“四萬?”費江河脫口而出。
李疏梅也怔了一下,這個年代四萬塊錢價值不少,以薑琴玉在電子廠的工資,三年不吃不喝也攢不下四萬塊錢。
顧笙曾說,她借過薑琴玉一些錢,薑琴玉也曾變賣崔銳送給她的禮物,這些真的值四萬塊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