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鐵橡木門被推開,雙方麵對麵的第一時間都愣住了。
“小豪斯!”
雖然不是他們所要找的人,但眼前這個坐在高背椅,捧著酒杯,一身精致緊繃的紫色束腰外衣的瘦削中年人,顯然也是丹提的“熟人”。
“咚咚咚~”
盛滿酒水的酒杯落下,摔在鬆軟的紅色地毯上。
灰蒙蒙的古舊地毯,立刻被染成暗紅色。
酒杯落地的聲音仿佛打開了什麼開關,立刻驚醒了小豪斯。
他猛地從高背椅站起,驚恐地連連後退,訥言道:
“丹……丹……丹提大師,你怎麼在這?你不是應該……應該……應該……”
“應該死在下麵?!!”丹提倒提著長劍三兩步走近,收縮成線的褐色獸瞳充溢著勃然怒氣。
“不是……不是……“
小豪斯被瞪得猛打一個寒顫,連連擺手,慌不擇路地被逼到了牆角,退無可退。
帕德裡克·瓦斯克斯大師不是說萬無一失,隻是幾個實驗素材嗎?
還有埃文斯大人呢?
怎麼把獵魔人放上來了,難不成他們已經……已經……
脖子上忽然冰冷,小豪斯低頭一看,一把寒光四射的長劍,不知何時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長劍上雖沒有血跡,但新鮮沛然的刺鼻鐵鏽味,卻撲麵而來。
小豪斯嗅著氣味,雙腿一軟,差點癱了下去,發出殺豬似的慘叫:
“丹提大師!丹提大師!”
“父親與你是摯友!與你是摯友啊!”
“你不能殺了老豪斯的孩子!”
丹提聽到這話,汗毛都被氣得倒豎:“你還知道我和你父親是摯友?!!”
但望著那張與過世的摯友老豪斯,六分相似的臉。
長劍按了按,最終也隻在小豪斯的病態蒼白的脖子上,拉出了一條血印,就停了下來。
小豪斯嚇得又尖叫起來。
“先留他一命,”艾林開口,給了丹提一個台階,“關於你們被害的事情,還有很多疑點要問,我們先找邦特。”
被氣昏了頭的丹提,這時才想起來他們的來意。
“是……是……是……”找到活路的小豪斯,連忙道,“我知道很多,我知道很多……”
丹提沒管小豪斯,掃了眼周圍。
房間不小,但也不大,一道開著空洞的牆,隔絕內外。
外麵飲宴的殘骸還在,空氣中都是油脂酒水混雜的氣味。
隔著一堵牆,裡麵是一張床。
不過看著好像許久沒人居住,可能是客房。
叫帕德裡克·瓦斯克斯的男巫襲擊他們要的是實驗素材,而這裡顯然不像一間實驗室。
“邦特不在這裡。”丹提皺眉道。
“你……您是說那個被抓回來的小孩嗎?”被丹提瞪著的小豪斯,連脖子上流淌的血跡都不敢擦,“他……他……他不在這裡,被帕德裡克·瓦斯克斯遣人運往實驗室了……”
“實驗室在哪?”丹提問。
“我……我……我不知道……”
“嗯?!!”
“彆殺我!彆殺我!”
小豪斯看著滴著他鮮血的劍,嚇得語氣哆嗦,癱軟地坐在了地上。
自出生起,他從未有任何一刻,發現自己距離死亡如此之近。
“我真的不知道,那……那個小孩被送來之後,就被帕德裡克·瓦斯克斯命人運走了,然後我們……我們……”
話沒說完。
小豪斯胯部的緊身衣,顏色突然變深。
“廢物!”丹提臉色難看地聳了聳鼻子,唾了口帶血絲的唾液在地上,“也不知道老豪斯那麼英勇的戰士,怎麼會有你這麼卑鄙懦弱的子嗣。”
“是什麼人帶走了他,穿著什麼樣的鞋,大概多重?”艾林插話。
小豪斯愣了愣,見丹提凶惡的視線又投射過去,連忙道:
“兩個……兩個守衛,正……正常的守衛鐵靴,一個和我差不多,一個比我還胖……大概……大概……”
“行了!”艾林擺手打斷。
尋蹤就是這樣,能看清目標的準確行跡的同時,不可能把目標中途做過的所有事情,都展現出來。
在通過間接目標的行蹤搜尋的時候,難免會出錯。
不過應對現在的情況,也夠了。
艾林已經從地毯上數十道紅色足跡中,找到了邦特的動向。
“丹提大師,帶上小豪斯,我們……”
艾林的話還沒說完,語氣一滯,看向了窗外。
下一秒。
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嘈雜而洶湧呼喝吹來,隨後整座塔樓都開始隱隱震顫。
惶恐癱在地上的小豪斯,也感覺到了,眼底精光一閃,心底不自覺地升起了幾分期待。
是了!
帕德裡克·瓦斯克斯閣下和埃文斯大人,怎麼可能被一個獵魔人殺死。
一定是這個該死的獵魔人,尋著什麼偷偷摸摸的手段,躲過了帕德裡克·瓦斯克斯閣下和埃文斯大人,像賊一樣潛入了進來。
想到這……
小豪斯的背微微挺直了些。
然後……
他看見艾林和丹提臉色凝重地對視一眼。
再然後小豪斯眼前一花,丹提和那個藍眼睛的小孩突然消失,緊跟著後頸處一緊,便天旋地轉。
“走!”
那小孩的一聲大喝,隨後才刺入他的腦海……
如一把鋒利的寶劍。
……
德拉肯伯格的天空。
“他們都衝進去!德拉肯伯格的那些士兵都衝進去了!”克雷趴在大獅鷲背上,眯眼俯瞰著整座德拉肯伯格,驚呼,“他們一定是去對付團長和丹提大師的!”
出於某些原因,埃爾尼、克拉爾、克雷等七個獵魔人,都不在大獅鷲的爪子上,而是在大獅鷲的背上。
好女孩的後背當然足夠寬闊,可以容納九個獵魔人,但這也必然使得原本寬闊的空間,在此刻相當狹窄。
克雷這麼情緒激動的一顫,差點把克拉爾抖了一個踉蹌。
克拉爾倒是沒有不滿,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地麵的德拉肯伯格上,但被稍稍打破了平衡的大獅鷲,卻像身上長了跳蚤一樣,極為不適地想抖抖粗壯的脖子。
“彆動,好女孩!彆動!”正抓著大獅鷲粗壯鬃毛的維瑟米爾被嚇得連忙安撫。
“唳~”
不滿地輕啼一聲,大獅鷲脖子顫了顫,停下了動作。
她當然聽不懂維瑟米爾的人話,不過畢竟已經相處好幾周了,一些基本的默契還是有的。
“呼~”
維瑟米爾鬆了口氣,狠狠瞪了小意看過來的克雷一眼。
“說過多少次了!在好女孩身上,不要亂動,不要大驚小怪!”
“好女孩是艾林的夥伴,不是我的,再多動幾下,小心把你們都甩出去!”
感受著高空中的狂風,克雷聞言下意識側頭看了眼,德拉肯伯格內,比螞蟻大不了多少的渺小身影,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腦袋,咽了口口水。
克雷身旁的克拉爾被嚇得,直接抱住了克雷,生怕他再亂動,第一個被甩出去的就是他。
克拉爾倒不是怕死。
當然,有如粉色鬱金香一般美麗的妮娜在神廟裡等他,他自然不想死。
但真要選一種死法……
被魔物殺死、被男巫殺死、乃至被德拉肯伯格的士兵殺死,都是可以接受的死法。
但被愚蠢多動的同伴牽連,被好女孩甩下去,算什麼?
那是能被他可愛的妮娜,聽到的嗎?
比這還丟人的死法,也就被農夫的草叉一叉子叉死了……
“我不動了,我不動了,”克雷突然喊起來,“鬆開點,克拉爾,鬆開點,我不能呼吸了,我不能呼吸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的克拉爾,連忙鬆了鬆胳膊。
克雷不滿地回頭:“克拉爾,你想殺了我嗎?”
“知道了,還不是你亂動!”克拉爾先倒打一耙,然後在克雷開口前,轉移話題,“維瑟米爾大師,現在還不下去嗎?”
“那麼多人,萬一團長和丹提大師,被堵在了塔樓裡,不是就完了?”
大獅鷲上的眾人,注意力都被轉移了過去。
“艾林需要我們的時候,會召喚大獅鷲的,”維瑟米爾看了眼黑黢黢的塔樓,眼神中難掩擔憂,“沒有人比艾林更懂,該在什麼時候,讓大獅鷲和我們出戰?”
年輕獵魔人不說話了。
剛被救出來的弗雷德,聽著維瑟米爾和年輕獵魔人的對話……
一時間不僅感覺到自己有些格格不入,還有些錯亂。
為什麼所有人,甚至是維瑟米爾的語氣中,似乎都理所應當地覺得,大獅鷲降落後,埃爾尼、克拉爾他們,都能在這種情況下派上用場,而不是變成拖累?
這裡可是德拉肯伯格……
丹提大師口中,世界上最不可能被劫獄的最大監獄。
比埃爾尼他們早一個多月通過正規高山試煉的他,都不敢說能從德拉肯伯格逃出去。
但弗雷德感受感知捕捉到的氣息,所有氣息都隱隱讓他後腦勺微微發麻,最弱的西洛似乎都比他強上一大截。
“埃爾尼、克拉爾他們身上都發生了什麼?”抓住大獅鷲鬃毛的弗雷德有些迷茫,“我真的隻被鹿首精弄暈了半天,而不是半年嗎?”
他隱隱覺得應該和艾林有關。
可再想一想,比起時間長短。
他、修斯和邦特,與艾林相處了近半年,埃爾尼他們似乎也就一兩個月前,才跟著艾林和維瑟米爾下山遊曆,又有些說不過去。
“弗雷德,還是不舒服嗎?”
“沒事沒事,”弗雷德抬頭,恰好與維瑟米爾擔憂的目光對上,臉頰一紅,連連搖頭。
隨後他忽然響起了什麼,問道:“對了,維瑟米爾大師,艾林他真的能隔著那麼遠,還能召喚大獅……好女孩嗎?”
“當然,”維瑟米爾笑了笑,“隔著大半個泰莫利亞都沒問題。”
“那……那就好。”
弗雷德摸著大獅鷲的厚重的鬃毛,感受著來自身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壓,心裡五味雜陳。
他突然想起還在科德溫,貓學派剛派幾個獵魔人夜襲之後,他、修斯和邦特隻能眼睜睜看著艾林,獨自離開,連維瑟米爾都因為要保護他們而不得不留下時,維瑟米爾說的話……
【記住這一天,我的學徒們。】
【記住這個背影,和現在這個恥辱的感覺,年輕的獵魔人。】
【你們之所以未能與他同行,和他並肩戰鬥的根本原因都是因為……】
【你們太弱了!】
“太弱了……”
弗雷德摸了摸隱隱作痛的後頸,用力按了下去,令指甲深陷血肉,讓隱隱的痛苦變得清晰而透徹。
“為什麼半年的苦修之後,我竟然又被艾林救了一次,又是隻能旁觀,而不能拔劍相助?”
“為什麼我好像比過去的我,還更弱了?”
“為什麼?”
恍惚間。
弗雷德似乎聽見了某個聲音。
溫和、慈祥、明媚,仿佛夏日蔥綠的森林……
但這聲音似乎又很遠,茫無邊際,天涯海角。
無人注意到,此刻弗雷德後頸流出的鮮血,似乎泛著幽綠的光芒。
那血液伸出之後,並未隨著重力下墜,而是又被那一塊皮膚吸收了進去。
“……”
半夢半醒間,弗雷德聽見的聲音更加清晰,可正當他本能地想深入傾聽時……
“不對!”
埃爾尼忽然開口,打斷了他。
“維瑟米爾大師,我聽團長說過,男巫們不是都會一些,能隔絕魔力影響的儀式嗎?”
維瑟米爾愣了下,點點頭:“確實是有這一種儀式,班·阿德禁錮傳送的儀式場和一種名為遲緩魔力的儀式,都能做到。”
“所以你想說什麼,埃爾尼?”
埃爾尼眼睛死死盯著下方的德拉肯伯格:“這種儀式場下,艾林還能召喚好女孩嗎?”
“當然可……”維瑟米爾語氣驟然一滯。
他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可不可以,畢竟大獅鷲被收服也沒多久,還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估計艾林本人也不知道。
可問題是,這種情況在當下並不是不可能出現。
相反的。
就原理上而言,所有遠距離的信息傳遞,都離不開魔力和元素的參與。
而德拉肯伯格百十年都沒被,以魔法天賦著稱的精靈攻破過,城防體係中必然有禁魔防護措施。
另外據他所知。
男巫的實驗室,為了不讓活潑的魔力元素影響實驗結果,這種儀式也是常備的。
“是有可能的吧。”這是肯定而非疑問,埃爾尼臉色一變。
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克雷又突然驚呼起來:
“你們快看!德拉肯伯格!”
眾人俯身看去,紛紛麵色大變。
黑暗的巨大城堡內,無數螢火蟲自四麵八方,向塔樓的方向飛去。
仔細看過去,才發現那哪是螢火蟲,而是乍看至少幾千個,裝備各異的士兵在彙聚。
“他們……他們的目標……”克雷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是高塔,”維瑟米爾熔金的獸瞳,驟然收縮成線,“艾林所在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