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彙聚在薇拉身上。
她沉默了幾秒,側身吩咐道:“瑪麗,帶艾達·艾敏女士去煉金室,需要的材料你都知道去哪取。”
“是,導師。”
瑪麗眼神不舍地看了眼艾林,恭敬地在前引路,帶著艾達·艾敏離開城堡大廳。
“艾林,你跟我來。”
薇拉向艾林頷首,回頭往通向城堡高層的台階走去。
艾林看了眼維瑟米爾,丹提和阿瑞斯托,沉默地跟了上去。
“咚~咚~咚~”
沉悶的腳步回蕩在空洞的回廊。
城堡樓層相接的石頭回廊內,是炎炎夏日都驅散不開的冰冷和潮濕。
他本以為薇拉讓他跟著,隻是為了找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方便說一說首席的情況。
卻沒想,來到了無人的石頭回廊,關上了廊道的門,薇拉竟然沒有停下來,一向喜歡用傳送門趕路的女術士,此刻竟耐著性子與他拾階而上。
“歐特洛普法印用得不錯,獵魔人中少有能將歐特洛普法印,修行到你這樣程度的獵魔人。”
薇拉沒有在兩人獨處的第一時間,就提起首席的事情。
艾林不知道薇拉想說什麼,隻能謙虛道:“一些簡單的運用,比不上真正的法術。”
“適合的才是最好的,”薇拉搖搖頭,“正常的法術雖然在實用和威力方麵更勝一籌,但對於獵魔人而言,法印才是更適合的輔助手段。”
“很多人都認為阿爾祖是基因改造學的宗師,實際上在元素的毀滅學派上,他也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阿爾祖落雷術結構之精巧,堪稱魔法美學的巔峰……”
“改良法術並不是簡單的事情,法印在學術中的地位是被低估的……”
艾林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話,話題從法印的修行,漸漸延伸向整個獵魔人體係的發展。
薇拉講得生動且詳儘。
狩魔兵團成員的定位和發展,一直是艾林時常在思索的問題。
薇拉的話從理論上給了他不少啟發。
換做是其他時間,他都可以在煉金室,這樣聽薇拉講一整天,甚至願意進行知識付費。
但現在,艾林隻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首席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需要薇拉這樣鋪墊?
雖然他一直都有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但這個時候的狼學派可不能缺了首席這個主心骨。
否則不等他通過狩獵收服大獅鷲、保衛艾爾蘭德、驅逐邪神的成就和事跡,借助漸漸發展起來的狩魔軍團進行整合,狼學派就得散了。
索伊是狼學派的創立者,現在的他就是有這樣的地位。
另外,薇拉又為什麼要向他這樣鋪墊,還屏退了維瑟米爾、丹提和阿瑞斯托?
難不成……
【艾林,想當首席嗎?】
索伊驚世駭俗的提問在腦海回蕩,艾林心跳加速。
“噠~噠~噠~”
腳步聲敲響了寂寞的石階。
說著說著,薇拉漸漸地沉默,腳步停頓在了一個紋飾燒灼火焰的尖拱窗前。
窗外,蒼白地城牆,錯落的訓練場,分層設階的錯落道路,半個凱爾莫罕的風光儘收眼底。
上一次代梅森公爵與索伊商談遷移學派時,索伊和艾林詳細講過。
這些看似尋常陳設和道路,除了基礎的功用之外,都會在外敵到來時,成為開了血槽,刺向敵人的利劍。
可真正聰明的敵人,誰會強攻一座深山裡的堡壘?
他們隻會欺騙、暗殺、合縱連橫,用鈍刀割肉,一片又片,然後要麼猝不及防、要麼逼不得已地死去。
隔著一道厚重的城牆,護城河急促地流淌,波光粼粼,東向而去。
這條沒有名字的護城河衝下山後,會與萊克希拉河交彙,並最終與分隔南北,西去北海的龐塔爾河融為一體。
薇拉對著窗外的日光,沉默地看了許久。
艾林也沒有催促,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訓練場上訓練的學徒。
那些是正在經曆獵魔人“抉擇”階段的獵魔人學徒。
一群小小的身影正在訓練的老獵魔人的嗬斥聲中,揮舞木劍,在訓練的獨木橋上,搖搖晃晃,躲避來回撞擊的擺錘。
不論青草試煉和高山試煉的死亡率如何下降,獵魔人的試煉依舊辛苦的。
但這一點艾林並不準備改變,現在灑下的每一滴汗水,未來或許就會救他們一條命。
其實。
若是剔除了青草試煉的死亡率,至少在這個時代,獵魔人還算是一條相當不錯的出路,受人尊敬又薪酬豐盛,因為中立還基本不會受到戰亂的影響。
隻要苟一點,還是能以相當大的存活率,過上漫長的溫飽生活。
可惜獵魔人很少有慎重的,尤其是在年輕氣盛的時候,年輕的莽夫們總希望能超越自己的極限,挑戰更強大的魔物,尋求榮耀。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比相當多的平民,甚至是騎士要過得好,活得長。
畢竟戰爭,才是最可怕的魔物。
“艾林,你覺得莎迪亞這個人怎麼樣?”薇拉沒有回頭,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莎迪亞……艾林蹙著眉。
他本以為長久的沉默被打破之後到來的,應該是首席索伊的話題,或者是狼學派的未來。
“莎迪亞……”
艾林回憶著。
莎迪亞和薇拉女士曾經是關係相當不錯的好朋友,隻是因為人類和精靈的矛盾與戰爭,反目成仇。
在戰爭中,她弱了薇拉一籌,被廢去了施法能力,送往梅裡泰莉神廟。
然後偽裝容貌,在北方大陸行醫,與哈克索子爵的騎士墜入愛河,然後因為阿德·蓋斯之門的碎片被科德溫和班·阿德追獵,最終連累了萊莎家破人亡,在廢棄礦洞,幻術編織的百果園艱難求生了很久。
所以……
薇拉想問的是哪個部分?
莎迪亞的政治立場,能力,品行?
又或者是莎迪亞和希姆萊斯·芬達貝之間的關係,會對狼學派造成的影響?
“哪個方麵?”艾林不解道,“我和莎迪亞隻相處過一天,對她還不是很了解。”
“不過她應該在自由精靈中的地位不低,與他們結盟,對現在的狼學派有益無害。”
“不用應該。”薇拉沉默了片刻,道,“莎迪亞是艾恩·希迪的純血王族。”
“向陶森特的第一代人類國王路多維克宣誓效忠,為1500餘年壽命的精靈時代埋下墳頭最後一坯土的艾恩希迪末代國王帝芙索夫,是她的曾祖父。”
“否則愛黎瑞恩起義時,追隨那枝莎依拉韋德白玫瑰的精靈,也不會那麼多。”
這點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說,那麼精靈王國的宣稱,其實是在莎迪亞手上。
法蘭茜絲卡·芬達貝還真是精靈公主……艾林挑了挑眉。
薇拉接著道:“在當前的局勢之下,與自由精靈聯合不是壞事,你做的很好。”
“不過……”
薇拉語氣莫名頓了頓:“我想問的不是結盟的事……”
她指了指窗外。
艾林看過去,視線的儘頭是那群學徒們訓練的訓練場。
這和莎迪亞有什麼關係?
艾林不解。
沒等他問出疑惑,薇拉深吸一口氣,道:
“你覺得莎迪亞做的對嗎?”
“隻因為一個預言,她就將骨血送上凱爾莫罕,為他們規劃了獵魔人的道路?”
艾林這才注意到,訓練場裡的學徒確實有幾個看著很眼熟。
暗金色的頭發,耳廓有些尖,但程度又比不上正常的精靈。
半精靈!
那幾個學徒都是半精靈,莎迪亞和騎士霍德的後代。
說實話,若不是薇拉提起來,他都忘了凱爾莫罕還有這樣一群半精靈,除了半精靈,其實他自己帶上山的“意外之子”——葉妮芙的親弟弟,他也忘了。
畢竟他也不是負責訓練學徒的獵魔人,從學徒剛進凱爾莫罕,通過試煉,達到能加入狩魔軍團,獨立狩獵魔物的程度,還有好幾年,他暫時還沒那麼多精力耗在學徒的培養上。
所以……
薇拉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
薇拉的雙手撐在窗台上,看著訓練場上的半精靈,道:“莎迪亞本可以將他們都帶進自由精靈的聚居地,讓他們過上不算安穩,但至少平安富足的生活。”
“可現在,他們卻因為一個預言,被送到了凱爾莫罕,倘若不是你的精粹液,最終隻能活下來一兩個……”
“你覺得,”薇拉回頭,凝視著他,“他們會恨莎迪亞嗎?”
“被至親作為籌碼押注命運……”艾林望著踉蹌躲避擺錘的瘦小身影,木劍脫手的脆響隔著這麼遠,都清晰可聞。
“應該……應該會吧……”
艾林有些措手不及,他不懂薇拉為什麼會問他這麼個問題。
而且這個問題還需要思考嗎?
必然仇恨啊!
除了學徒中被外出的獵魔人選中的孤兒,無論是作為委托酬勞的,還是遵循意外律的意外之子,極少有不仇恨父母的。。
就像前世原著和遊戲中狼學派的蘭伯特,都過了近百年了,都還沒有忘記他那個醉鬼父親,還有獅鷲學派托馬斯·莫呂的孩子傑隆·莫呂……
太多太多了。
何況這些半精靈剛脫離幻象構成的牢房,正常生活都還沒享受過,就因為莎迪亞篤信的“奇跡之子”的預言,送給了狼學派。
這和拋棄有什麼區彆?
莎迪亞做的肯定不對,半精靈必然仇恨,這都不用悉心去共情和思考。
“是啊,怎麼會不恨呢?”薇拉看著艾林,在心裡歎了口氣,輕聲呢喃。
“怎麼了,薇拉女士,”艾林試探道,“是莎迪亞女士想把他們都接回去?這是聯盟的另一個條件?”
若是這樣,那還真挺麻煩的。
狼學派隻有進,還從來都沒有出,這是狼學派最硬的規矩,否則也不會在北方大陸得罪那麼多勢力了。
“不是,”薇拉搖搖頭,“這次前往自由精靈的駐地,莎迪亞根本就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那還……那還真是蠻絕情的……”艾林挑了挑眉。
這些半精靈學徒遇到這樣一個媽,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不過這倒是挺符合莎迪亞一貫作風的。
你說她無情吧。
莎迪亞拋棄了尊貴的身份,沉下心遊曆北方大陸,救了不少人。
而且不僅接受了一個爵位隻是騎士的普通男人的追求,還為他生了不少孩子,又儘可能保護了恩人哈德遜子爵的子嗣萊莎。
但你要說她有情。
因為理念的差異,和後來所謂的愛情,不僅給精靈賢者的丈夫希姆萊斯·芬達貝,戴上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還拋棄了幼小的女兒法蘭茜絲卡。
現在還將另外幾個半精靈子嗣一同送上了凱爾莫罕。
很難評,很難評。
薇拉望著不過十四歲,便已闖下偌大名聲的艾林,沉默良久,才輕輕歎了口氣。
“是啊!”
“能將至親作為籌碼押注命運的人,又何止是絕情……”
“這樣的人倘若還能祈求到原諒,諸神都會感覺到不公,都會降下最殘酷的懲罰。”
燭火在黑暗中不斷跳躍顫抖,卻隻能照亮女術士的半張臉。
未等艾林細細琢磨話中的韻味,薇拉神色複雜又憐憫地望了訓練場中的幾個半精靈一眼,裙擺掠過潮濕的石階。
“但是……”
薇拉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沉悶的語氣忽然變得格外有力:“罪過總是要大白於世,即便難以贖償。”
“走吧,我帶你去見索伊。”
罪過……贖償……
這似乎不是在說莎迪亞……
還有去見索伊?
皺著眉還未從薇拉意味深長的話語中,提取出有用信息的艾林疑惑地看著薇拉踩著石階向上。
昏暗的燭光下,螺旋向上的回廊仿佛沒有儘頭。
可再沒有儘頭,這也不是通向首席住所的路。
回廊連接的都是客房和空置的雜物間,沒有類似藏書室、煉金室這樣的功能性房間,除非嚴冬,否則都是無人光顧的。
首席怎麼會在這裡?
為何三天了,他都沒見自由精靈的使者?
這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裡,都發生了什麼?
阿瑞斯托、薇拉又為何一副三緘其口的樣子?
橘子摻雜小豆蔻的清香被素淨的裙擺,拍打過來,一如當初他撬開煉金室的門。
聽著沉悶腳步的回聲,艾林被不安的心緒牽動神經,如暴風雨前陰蓄的烏雲。
“不要問,艾林,不要問,”薇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波動,“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等見過索伊之後,我都會告訴你……”
“毫無保留,一字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