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密道昏暗無光，又寂靜得，能聽見陰冷的穴風摩擦粗糙的岩壁，像匍匐的凶獸在呼吸。
“無論想或不想，我遲早會走上這條路的，不是嗎？”
他的語氣有些無奈。
薇拉沉默了，因為她無法反駁。
魔源、狂獵、大獅鷲、尖刺魔、鹿首精、怪物之巢、大規模食屍生物群、邪神宿體……再往前推，還有天球交彙的魔物群，攻城的大規模妖靈……
其中任何一種危險，都能令普通的獵魔人死無葬身之地。
北方大陸大半獵魔人大師，一生怕是都經曆不到這麼多大場麵。
若非艾林在實力的提升速度上，也是非人地迅速，又有相當的運氣，早就死在一波接著一波的災難上了。
奇跡之子！
這就是奇跡之子嗎？
才僅僅半年，便遭遇了無數磨難。
那以後呢？
接下來他又會遇到什麼？
真正的邪神？
薇拉捫心自問，設身處地。
不進即死……如此壓力的逼迫之下，她的孩子又能有什麼選擇？
他沒有選擇，他隻能向前，一直向前。
直到鮮血從身體裡流乾，血肉被啃噬，澄澈的眼睛蒙上死亡的白翳……
薇拉驚悚得渾身都顫栗了起來，不敢再思考下去了。
陰冷的穴風吹拂裸露在外的手臂，卻像斧刃一刀刀割在她皮肉，錘鑿骨血，錐心刺骨。
“薇拉女士？”
聽到艾林這聲呼喚，不知何時浸沒於血腥想象中的薇拉，猛地打了個寒顫，身體一抖，無力地癱軟，靠在岩壁上。
“薇拉女士，你怎麼了？”艾林見到女術士身體有恙，立刻上前扶住。
女術士的小臂觸手比潮濕的岩壁還要冰冷。
“我沒事。”女術士擺擺手，扶著岩壁站直了身體。
“應該是這幾天累到了，”艾林見薇拉站穩，鬆開手，然後感受著周圍的寒意，輕聲勸道，“這密道的環境太陰冷，我們還是先出去再說吧。”
不！我在恐懼！
薇拉用眼神描摹艾林，她想大喊，想立刻給他一個擁抱，帶他遠走天涯海角，逃離可怖的命運。
但最後，她也隻是沉默了幾秒，輕輕點了點頭。
因為她知道，艾林不會答應她的，早在高山試煉前，她就試過無數次了。
她的孩子是個英雄，而非膽怯的懦夫。
雖然她更希望是他是後者……
那麼，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走吧，”薇拉從艾林的臉上收回視線，緩緩向密道的出口走去，“偉業容器的事，我們邊走邊說。”
還在想著怎麼說服的艾林，聞言愣了一下，眉開眼笑：“好的，薇拉女士。”
……
“咯吱咯吱~”
密道大門在身後摩擦著，嚴絲合縫。
薇拉打了個響指，將密室前的一切，包括地麵上灰塵的排布都回歸原樣，絲毫看不出，眼前空無一物的牆壁，竟是密道的入口。
“你對偉業容器知道多少？”薇拉看了艾林一眼，踩著樓梯向下。
“我隻知道一個名字，”艾林搖搖頭，“從名字上去猜測，偉業容器應該就是用所謂的‘偉業’築就的容器，或者‘盛放’偉業的容器？”
薇拉點點頭：“你猜的沒錯，偉業容器就是偉業鑄造的容器。”
“那偉業是？”
“字麵解釋是偉大的事業，能流傳出去的，為人所稱頌的成就，”薇拉解釋道，“但實質上來講，構成偉業容器的並不是那成就偉業之人做的事。”
“而是偉業流傳出去後，因此彙聚的智慧生命的讚頌、敬仰種種強烈的情緒。”
“經過一定的儀式淨化、提純、凝聚，這些情緒與偉業成就之人的力量和身體相融合，築就而成的就是偉業容器。”
“無論對術士來說，還是獵魔人而言，都是如此。”
“區彆隻是如何成就偉業，”
有點像信仰之道……艾林莫名有種西幻成神的既視感。
不過再仔細一想，似乎又完全不一樣。
他前世也看過不少西幻，玩過一些西方奇幻設定的遊戲，其中信仰成神的步驟其實大致都差不多。
通過極端事件，在一定群體中種下認知烙印——錨定神性。
撰寫若《神諭石板》的聖約將抽象信仰轉化為可傳播的符號係統——教義具象。
打造神性容器，通過儀式將彙聚的神性在容器引燃——神火淬煉。
從混沌信仰中提取具象神職，割去相互排斥的神職，純粹神性——神職分割。
在星界撕開裂隙，以信徒集體夢境為磚石建造神國——神國構築。
到這個階段，在信仰成神的體係中，就已經成神了。
但多半還需要接受現存神明發動的神性審查——神戰試煉。
成功之後，還需要持續吸收信仰，但信徒越多，神格越被願望扭曲。
所以信仰成神在一般的體係當中，其實是個大坑。
不過偉業容器雖然有些類似信仰成神體係中神火淬煉，打造神性容器這一步，艾林原本也是這麼猜測的。
然而薇拉的話語中，偉業對智慧群體種下的認知烙印似乎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智慧群體因偉業而產生的情緒。
偉業容器的“材質”不是偉業，而是情緒。
艾林思慮片刻，問道：“偉業容器的偉業是構成容器的材料，那容器呢？”
“成就偉業，構築容器是為了承載什麼？”
“你很敏銳。”薇拉欣賞地淺淺笑了笑，“築就偉業容器的目的當然是為了力量，我們稱之為萬能之力、賢者之力。”
“萬能之力、賢者之力……”艾林皺了皺眉。
“氣力、速度、體魄、感知、魔力……”
“萬能之力可以轉化成氣力、速度、體魄、感知，賢者之力轉化為感知和魔力。”
艾林愣了愣。
他還以為萬能之力和賢者之力是同一種力量的兩種稱呼，沒想到是兩種不同的能力。
這就和前世幻想中，真正萬能的神力完全不同了。
薇拉卻沒有就此解釋下去，而是似乎換了一個話題：“你知道喬弗利·蒙克嗎？”
“諾維格瑞聯盟的成員，術士兄弟會的創始人，那個喜歡捕捉迪精的男巫？”
迪精是架構獵魔人世界底層的四元素精靈之一，威力強大的空氣精靈，祂的體內充滿魔力與元素精華，有其意識與個性。
而且迪精就像前世《阿拉丁》裡的燈神一般，可以幫人實現願望。
據傳說所述，連最不可能的願望迪精都可以實現。
原著中的葉妮芙就曾為了恢複生育能力，捕捉過迪精。不過最後卻因種種巧合，令葉妮芙與傑洛特被命運綁定在一起，導致他們的感情分分合合。
這樣的魔法生物當然是很難尋找和捕捉的。
而那個喬弗利·蒙克卻在其他諾維格瑞聯盟成員和術士兄弟會創始人聲名不顯的當下，以愛好捕捉迪精的故事，一直流傳至今，可想而知其實力。
不過薇拉為什麼這個時候提到這位人物。
“啪～”
一個響指。
不用艾林詢問，薇拉點燃廊道裡的壁燈後，點點頭，娓娓道來：
“人體是有極限的。”
“無論是術士還是獵魔人，再怎麼修煉和提升，體魄和魔力總會在某一刻達到極限，難以繼續提升下去。”
“喬弗利·蒙克是第一批掌握上古種族魔法的北方人，也是第一批達到術士極限的人。”
“所以喬弗利·蒙克為了突破人類的極限，創造了凝聚偉業容器的方法？”艾林好奇道。
薇拉點點頭，又搖搖頭：
“偉業容器的凝聚方法來自上古種族，不是喬弗利·蒙克創造出來的。”
“不過卻是他通過考古挖出了類似的破限手段，然後利用迪精的願望，和對上古種族魔法的精通，將其完善，使其貼合人類術士的需求。”
“當然當時的難度依舊非常大，而且非常危險。”
“實驗的成功者十不存一，一旦失敗，身軀和魂魄都將散於天地。”
“那時候，術士兄弟會剛成立，術士之間傳承都是師徒相傳，所以實驗沒持續多久，就被喬弗利·蒙克本人禁止了。”
“據說後來，他與諾維格瑞聯盟的其他成員，一直在研究後續的道路。”
兩人來到紋飾燒灼火焰的尖拱窗前，半精靈還在獵魔人導師的嗬斥聲中訓練。
眨眼間的功夫，幾個學徒身上就又多了幾道傷痕。
“他成功了？”艾林問道。
“他了無音訊了。”薇拉搖了搖頭，“過了很久，天賦與技藝協會的赫伯特·斯丹莫福德占卜出他的死亡後，承續了他的事業，又經過幾代試驗後，創造出了現在術士兄弟會凝聚偉業容器的方法。”
艾林愣了愣，忽然意識到什麼，擔憂道：“這些內容……我能聽嗎？”
“下麵的就不能了，”薇拉從窗外的半精靈身上收回視線，輕輕笑了笑，“剛才說的隻是故事而已，真正需要守密的是具體的過程。”
艾林點點頭，這就跟狼學派、獅鷲學派和熊學派的發展曆程，劍術特點誰都知道，學派本身都會宣揚出去，讓委托者進行一次篩選。
但狼、獅鷲、熊的雙手劍訓練方法和發力方式，卻是不傳之秘一樣。
“不過……”
薇拉頓了頓，紅寶石的眼睛凝視著艾林的雙眸，輕描淡寫道：
“既然你有術士的天賦，守密契約，我會想辦法突破。”
女術士的視線，不知為何像盛夏正午的烈日一般熾熱，讓艾林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那應該不用了，不是還有一種獵魔人凝聚偉業容器的方法嗎？”
“對了，剛剛你一直在說術士凝聚偉業容器的方式是喬弗利·蒙克和赫伯特·斯丹莫福德改進的。”
“那獵魔人的呢？”
“也是赫伯特·斯丹莫福德？”
“不是赫伯特·斯丹莫福德，”薇拉搖搖頭：“那也是個在曆史中留下顯赫痕跡的人，而且你肯定知道。”
“誰？”疑問剛出口，艾林的腦海中立刻就冒出了一個名字。
“阿爾祖！”
獵魔人和女術士異口同聲。
薇拉愣了下，微微頷首：“沒錯，就是阿爾祖。”
“你不會感到奇怪嗎？”
“明明獵魔人是由法師科西莫·馬拉斯皮納及阿爾祖創造出來的，且阿爾祖隻是科西莫·馬拉斯皮納的學徒。”
“為什麼獵魔人最廣為認知的‘父親’是阿爾祖，而非科西莫·馬拉斯皮納？”
“一個學徒憑何淩駕於導師之上？”
艾林愣了愣，道：“我一直以為是科西莫·馬拉斯皮納死得比阿爾祖早，或者阿爾祖在獵魔人的貢獻，大於科西莫·馬拉斯皮納……”
“不對，”薇拉出聲打斷，“恰恰相反，阿爾祖因為在爭奪泰莫利亞王位的匕首戰爭中，乾涉過重，釋放了不穩定的雙十字召喚術，在以一個術士而言，很年輕的年紀就被召喚出失控的涎魔殺死。”
“科西莫·馬拉斯皮納活得比阿爾祖長很多。”
“另外，獵魔人是科西莫·馬拉斯皮納主導的研究，還是當時公認的失敗的研究。”
“你覺得阿爾祖憑何能在這種失敗的項目中，比科西莫·馬拉斯皮納還要出名？”
薇拉並沒有等他回答，自顧自地道：“因為阿爾祖在獵魔人的失敗項目上，卻做出了遠超當時所有術士，準確的說，遠超所有天賦與技藝協會傳奇大法師想象的成就……”
艾林咽了咽口水，感覺口乾舌燥。
“是的，”薇拉點點頭，“他讓普通人類，以理論可複製的方法，超越肉體極限成為了可能，有了實例。”
“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為之瘋狂的‘超人理論’，即補完普通人類基因，使其在肉體和精神，各方麵都超越非人種族的理論的理論基礎，就是阿爾祖奠定的。”
“那為什麼獵魔人失……”艾林的話剛說出就戛然而止。
薇拉道：“因為那個實例，在後來的重複實驗中，再也沒有成功任何一次。”
“阿爾祖和科西莫·馬拉斯皮納，因‘超人理論’長久無法被證明，不願再浪費時間而放棄。”
“但阿爾祖同樣因那個實例，超越他的導師，揚名立萬。”
“那個實例，你也認識。”
薇拉歎了口氣，回望向密道的方向：
“他就是索伊，索伊·亨利葉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