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利,cia總部七樓。
這裡的空氣永遠帶著一股精密儀器運轉時的微涼臭氧味,混合著頂級咖啡豆的醇香和某種無形的壓力。
厚重的地毯吸儘了所有雜音,隻有中央空調係統發出低沉而恒定的嗡鳴,如同這棟建築永不疲倦的心跳。
西蒙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裡那點不合時宜的緊張,指關節在局長辦公室厚重的胡桃木門上敲出兩下清晰、自信的脆響。
“進來。”
文森特局長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平穩得像一塊打磨光滑的花崗岩。
西蒙推門而入。
巨大的落地窗外,弗吉尼亞初夏午後的陽光慷慨地潑灑進來,將室內實木家具以及牆壁上那些意義模糊的抽象畫都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
文森特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身形挺拔,一絲不苟的銀灰色頭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手裡端著一個骨瓷咖啡杯,沒有回頭,隻是微微側了側臉。
“局長。”
西蒙站定,聲音控製得恰到好處,帶著下屬應有的恭敬,又不失乾練。
文森特緩緩轉過身,雙眼銳利得像手術刀片,在西蒙身上停留了幾秒,仿佛要剝開他筆挺的深灰色西裝和精心維持的鎮定外表。
“坐,西蒙。”
文森特指了指辦公桌對麵那張寬大舒適的皮椅,自己則繞過寬大的辦公桌,坐回高背椅裡。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拿起桌上一個擦拭得鋥亮的石楠根煙鬥,慢條斯理地填裝著煙絲,然後又拿起壓煙棒,細致地將蓬鬆的煙絲壓實、平整,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專注。
空氣沉靜下來,隻有煙絲被輕輕壓實時發出的細微沙沙聲。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西蒙膝蓋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無形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西蒙心頭。
到底什麼事?
是關於之前在代爾祖爾的斬首行動?
還是宋和平死了,他留下的關於自己的那些秘密被公開了?
難道已經送到了局長的辦公桌上?
他忍不住朝文森特麵前的辦公桌麵上望去,卻沒看到什麼特殊的東西。
無數碎片化的念頭在他腦中飛速掠過,又被強行按捺下去。
終於,文森特擦燃一根長長的火柴,橘黃色的火苗舔舐著煙鬥缽口。
一股帶著堅果香氣的煙霧嫋嫋升起,模糊了他部分表情。
“西利亞的行動……”
文森特的聲音在煙霧後響起,平穩無波,聽不出任何傾向性。“你主導的‘斬首’計劃。執行報告我看過了。”
來了!
果然事關西利亞的行動。
西蒙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蜷縮了一下,指關節有些發白,臉上卻迅速浮現出一絲克製的凝重。
“是,局長。目標確認清除。雖然過程…出現了一些計劃外的波折,但最終結果符合預期。宋和平的威脅,已經根除。”
他特意強調了“根除”兩個字,仿佛在為自己的結論加碼。
“波折?”
文森特吸了一口煙鬥,灰白的煙霧從嘴角逸出,那雙銳利的眼睛穿過煙霧,牢牢鎖定西蒙。
“我覺得很成功。衛星圖像顯示蓋爾比山幾乎被集束炸彈全麵覆蓋,殺傷效果也遠超預期。”
他的語調依舊平穩。
西蒙迎向文森特的目光,聲音保持著一貫的沉穩:“謝謝局長誇獎,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頓了頓,補充道:“最重要的是,目標確實被消滅了。後續的情報交叉驗證分析,都指向同一個結論:宋和平死亡,概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五。”
“百分之九十五…”
文森特重複著這個數字,像是在咀嚼一塊硬糖。他的目光在西蒙臉上逡巡,帶著一種老狐狸審視獵物般的探究。
“也就是說,還有百分之五的…不確定性?”
西蒙的心臟猛地一跳。
那該死的百分之五!
就像一根細小的毒刺,深深紮進他這些天強裝的鎮定裡。
他努力維持著表情不變:“局長,在情報工作中,絕對的確定性本就是奢侈品。綜合所有因素,評估為‘死亡’是審慎且合理的。”
辦公室內再次陷入沉默,隻有文森特煙鬥裡煙草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嘶嘶”聲。
陽光移動了幾分,照亮了辦公桌一角那個象征著cia最高權力的金色徽章。
時間仿佛凝固了。
西蒙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衝擊耳膜的聲音。
終於,文森特放下了煙鬥。
他將雙手指尖相對,搭成一個尖塔形狀,支撐在下頜前。
這是一個他做出重要決定前的習慣性動作。
“西蒙。”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清晰有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副局長已經空了太久了,白房子那邊已經過問了。我們需要新的力量,需要能夠直麵複雜挑戰、並取得決定性成果的人去擔當這個職務。”
他那雙灰眼睛裡的審視意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不容置疑的權威。
“西利亞的行動是你能力的證明。宋和平這個長期威脅的消除,為我們,也為我們的盟友,拔掉了一根深紮的毒刺。”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經過慎重考量,並已獲得必要層麵的批準,我決定,由你接任中央情報局副局長一職。即刻生效。”
“轟——”
西蒙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衝上頭頂,巨大的喜悅如同爆炸的衝擊波,瞬間席卷了他!
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副局長!
cia的二號人物!
權力的巔峰觸手可及!
他花費了無數心血,在刀尖上跳舞,在灰色地帶遊走,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到了椅子靠背,臉上瞬間煥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混雜著巨大的興奮和如釋重負。
“局長!我…我…”
他聲音有些發顫,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表達這滔天的狂喜和感激。
“我…感謝您的信任!感謝您的認可!我向您保證,我將全力以赴,不負所托!為我們的國家貢獻我的一切!”
他挺直脊背,如同接受授勳的士兵,眼神灼熱,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和征服欲。
文森特看著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激動,嘴角勾起一絲難察覺的弧度,像是欣賞一件剛剛被擦拭乾淨、準備使用的工具。
“很好,西蒙。期待你接下來的表現。”
他微微頷首道:“任命通告今天內就會發到所有部門主管。現在,去開始你的新工作吧。”
“是!局長!”
西蒙的聲音洪亮有力。
他強壓下幾乎要溢出的狂喜,恭敬地欠了欠身,然後轉身,步伐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快和力量,走向那扇象征著權力晉升的大門。
“等等。”
背後忽然傳來了文森特的聲音。
西蒙猛然一驚,笑容頓時消失。
難道還有意外?
他心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局長,還有什麼吩咐?”
他轉過身,小心翼翼地詢問。
“沒什麼事,隻是告知你,回去之後收拾好東西,然後搬到彭斯以前的辦公室裡去。”
“好的……”
西蒙暗自鬆了口氣,再次走向局長室的大門。
門在他身後無聲地關上,隔絕了辦公室內彌漫的煙草氣息和文森特那雙重新變得深邃莫測的灰色眼睛。
走廊裡明亮的光線有些刺眼。
西蒙快步走著,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感覺每一步都踩在雲端。
副局長!
這個頭銜在他腦中回蕩,帶來一陣陣眩暈般的快感。
他幾乎想立刻掏出電話,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給…
念頭剛起,就像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宋和平!
那狂喜的浪潮瞬間退去,留下冰冷潮濕的恐懼沙灘。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幾乎停止跳動!
剛才在局長麵前強裝的鎮定瞬間瓦解,一層細密的冷汗瞬間從額角和後背滲出。
百分之五!
沒錯,那該死的百分之五的生存率。
那個幽靈!
他到底死沒死?
他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自己那間位於走廊儘頭的寬敞辦公室,反手“哢噠”一聲鎖死了厚重的實木門。
隔絕了外麵的一切,也隔絕了他驟然爆發的恐慌。
巨大的喜悅蕩然無存,隻剩下冰冷刺骨的恐懼在血管裡奔流。
在確定絕對安全後,他從口袋裡取出了那隻專用的衛星電話,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劇烈地顫抖著,仿佛那小小的按鍵是燒紅的烙鐵。
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回憶那個早已爛熟於心卻希望永遠遺忘的號碼,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按了下去。
最後一次撥打這個電話是在幾天前西利亞行動剛剛結束後的第二天。
最後一位數字按下,他屏住呼吸,拇指懸停在那個綠色的撥號鍵上。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衛星電話冰冷的金屬外殼上切割出銳利的光斑,也照亮了他慘白如紙、布滿細密汗珠的臉。
時間仿佛凝固。
一秒…兩秒…
他猛地按了下去!
“嘟——嘟——嘟——”
單調、漫長、冰冷的忙音,像一把生鏽的鋸子,在西蒙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來回拉扯。
每一聲“嘟”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他死死攥著電話,仿佛要將這冰冷的機器捏碎。
“彆通……彆通……”
他在心裡不斷默念著。
忙音無情地持續著。
就在西蒙幾乎要被這等待的酷刑折磨得崩潰時,忙音戛然而止!
西蒙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接通了?!
然而下一秒,一個冰冷的電子合成女聲清晰地穿透聽筒,傳到了他的耳膜上:
“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英語:the nuber you have dialed is currently not service lease try your call aga ter
“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法語:le nuéro e vo avez osé n'est as attribué…
“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不是關機,不是占線,而是…不在服務區!
對於一部理論上能在地球任何角落接收到信號的頂級軍用衛星電話來說,這幾乎等同於宣告:這部電話,連同它曾經的主人,已經被徹底從這個信號覆蓋的網絡中抹除!
或者…被主動切斷了聯係!
不在服務區…
不在服務區…
成功了!
他爬上了夢寐以求的權力巔峰。
他親手“殺死”了宋和平,用對方的“死亡”鋪就了自己的晉升之路。
那個一直縈繞在腦子裡的噩夢,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起來。
還沒等笑聲落地,手裡的衛星電話突然震動了一下,屏幕亮了起來。
“有空撥打這個新號碼,等你回電。”
下麵附帶著一串新的號碼數字。
雖然什麼具名都沒有,但這種語氣……
太熟悉了!
“fuck!”
西蒙臉上的笑容如同烈日下的冰激淩一樣開始迅速融化。
是宋和平!
fuck!
他以前就是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的!
fuck!fuck!fuck!
這家夥沒死!
西蒙頓時心慌如麻,他甚至不敢在辦公室裡打電話,而是選擇了離開,迅速穿過走廊,最後坐上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
坐進車裡,打開音樂後,他才撥打了那個剛剛發送來的新號碼。
“哈嘍!我的老朋友!”
電話剛接通,那頭宋和平的聲音就像從地獄裡傳來一樣。
“有段日子沒見了,有沒有掛念我?”
聲音裡充滿了戲謔。
西蒙死死握緊拳頭,想砸點什麼東西又不敢砸,生怕弄出點聲響讓電話那頭的宋和平聽出什麼端倪來。
“宋?!你沒死?!”
他故作驚訝。
“我收到情報,說你在蓋爾比山北炸死了!”
“沒事,閻王爺特彆討厭我,我又不信你們的教,你們的上帝也不認識我,對我沒興趣,撒旦跟更不用說了,我比他都狠,所以他也怕我,我沒地方去,隻能又回到人間了。”
宋和平就像在跟一個老朋友開玩笑一樣輕鬆,可坐在蘭利總部地下停車場私家車裡的西蒙心裡都苦出膽汁來了。
“我……真高興……”
西蒙就像將一塊鵝卵石從自己的胃裡反芻出來一樣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連他自己都不信,都覺得可笑的話。
“沒死就好……對了,你有什麼事嗎?這麼急著找我?”
宋和平說:“沒大事,我需要一些設備,想要你幫幫忙,我相信你一定能辦到。”
“辦到……”
西蒙心想,媽的,我當然能辦到。
我都副局長了。
“你要什麼設備?”
“一套能竊聽英國情報部門通訊設備的設備,具體要求我待會兒發給你,跟你聯絡是想要確定一下交貨時間和地點,我急用,三天內給我送到達爾富爾邊境。”
“三天?!太急了!”西蒙下意識拒絕。
宋和平笑了:“一個能在中東地區私自動用情報專款組建影子部隊的人跟我說他連一套竊聽和乾擾設備都拿不到?”
一語雙關。
既暗諷了西蒙,又是在拿西蒙建立影子分隊兵動用影子分隊殺害同僚的事擺到了台麵上。
西蒙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下意識左看右看,生怕附近有人盯著自己。
“行,沒問題,型號和功能需要你發給我,三天內我給你辦妥,晚點給你交易地點和時間。”
“ok!”宋和平聽起來很高興:“西蒙,你知道嗎?有你這種朋友,我真的很高興。”
“我也……”西蒙感覺自己的臉都變形了:“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