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年,神武二年。
張虞從襄陽班師,走武關道入關中。二者之間有上千裡之遙,其中武關道乃是商於之地,因位於兩國相交地區,地理多為山嶺,故滋生不少賊寇。
關中人劉雄聚眾一千餘家,割據於京兆、弘農、商郡之界,受袁術招降為將軍。張虞下陳國,便遣許褚擊破劉雄,將其部曲編戶齊民,安置於上雒、商縣一帶。
故張虞路過商於之地時,便見京兆已有官吏深入鄉亭,組織百姓大興土木,並開墾舊時荒田,一副生機勃勃之景,讓張虞頗是滿意,遂召見商縣長杜襲。
杜襲,字子緒,潁川定陵縣人。因天下大亂,逃難至荊州,及張虞統一河北,杜襲見張虞有一統天下之趨勢,於是投奔到關中。今隨著張虞統一中原,大量郡縣官職空缺,杜襲被尚書台看重,遂出任商縣長。
杜襲上任僅半年,飽受兵戈之害的商縣漸漸恢複生機,荒廢的田畝得以開墾,入籍百姓皆有田耕作,人心為之驟安。甚至杜襲借冬寒之時,發動百姓修繕了驛站,以供關中、荊州行人落腳,飽受過往之人好評。
故見到杜襲時,張虞以賢吏為由,大為讚許勉勵。而杜襲不用多說,見簡在帝心,在張虞離開之後,愈發勤勉做事,立誌早日升遷。
經一月的緩慢行軍,終在五月時抵達長安,時眾文武在鐘繇、庾嶷的帶領下,出城十裡以迎大軍。
“拜見大王,為我王一統中國而賀!”
“為我王一統中國而賀!”
上百名士卿在鐘繇的帶頭下跪迎張虞
“諸卿免禮!”
張虞立於禦駕上,憑空虛扶眾人,沉聲說道:“孤能統中國,多賴諸卿運籌帷幄。”
“謝大王!”
“孤離京畿多時,勞丞相上車陪侍。”
“諾!”
鐘繇利索起身,在眾臣羨慕的眼光下,登上張虞的禦駕。
“啪!”
浄鞭十二響,導騎高聲道:“唐王歸朝,閒人避讓!”
精騎開道,手持矛戟,按轡徐行。步卒護衛,肩扛旌旗,挺胸大步。
華麗的車駕內,張虞半坐半躺,而鐘繇正襟危坐,不敢失禮。
見狀,張虞說道:“今僅你我二人,丞相無需多禮。”
“大王擒袁術,安中原,前後曆經一年,便有下五州。今漢末十三州,大王已有九州,繇恭賀大王!”鐘繇微微放鬆,說道。
張虞感慨說道:“昔始皇帝平六國,據有四海,及末年失天下。何況孤僅據中原,而未平長江。故若治下有失,功業亦將傾覆。是故平天下為易,治天下甚難。中國百廢待興,擇政當慎啊!”
鐘繇說道:“臣聞戰勝易,守勝難。大王深思遠慮,居安思危,功業既彰,德教複洽,何憂社稷傾敗哉!”
“德教複洽?”
張虞心有所得,問道:“孤至荊州時,蓋有賢士進諫,言我中國賦稅嚴苛,利大族,而不利百姓。孤今思來,言之有理。我國戶賦平收,未有偏差,蓋豪強愈富,而百姓愈貧。孤欲製戶調新法,不知卿以為何如?”
鐘繇捋須微思,說道:“賦稅之事,關中士民多有抨擊,繇與杜令君多有商討,欲以戶富貧以分取戶調,多則多繳,少則少繳,以此施行賦稅,不僅能平息民怨,亦能令國庫充盈。”
張虞目前施行的稅法,雖說以戶征收。但卻依然秉持‘有田則有租,有家則有調,有身則有庸’的基本稅收法則。
眼下天下大亂,田畝荒廢眾多,百姓不缺田耕作,缺的是具有秩序的環境。因此百姓有田可耕,有耕則能產出賦稅。然目前問題在於不能一視同仁,多產者未有多繳,故百姓雖說不會因此造反,但卻會因此產生怨言。
當前中國大體一統,張虞治下疆域廣袤,如果不能及時修正賦稅補丁,後期則就難以更正,既會影響賦稅征收,又會令士民生怨,平白肥了大戶。
“卿可有細略?”張虞問道。
鐘繇說道:“兩漢以來,雖無大小戶之分,但卻有上家、中家、小家之說。繇以為可分三等,上家多出賦稅,中家略多之,小家或能減賦。”
“三等之家,安能分高低?”
張虞搖頭說道:“至少需分三等九級,上等之家出金、銀,中等之家出糧、絹,下等之家出力、糧。三級之家各有所出,方能令國家暢通,百姓不被重賦所累。”
戶出三石糧,又需繳納絹、綿,加之服徭役,其賦稅不能不重。隻是之前乃是戰亂之時,一切以軍事為先,不得不壓榨百姓。
而今中原太平,張虞不得不考慮更多,繼續用不公平的賦稅壓榨百姓非長久之計,需製定新稅法,以贏天下民心。
其中新稅法,經張虞回程路上的思考,已是略有小得。
依照曆史進程,或是說依照社會實際情況,準許讓人用錢代繳徭役屬於曆史趨勢。而窮苦百姓缺吃缺穿,最不缺力氣。因此讓最底層百姓出力氣,替有錢人服徭役才是正道。
此外,關於繳納賦稅不同,中下層百姓屬於是小農經濟,自產自銷物資,因此繳納實物稅最好。
中上層富家本身就囤積大量金銀、銅錢,讓他們出生活物資為賦稅,恐會不利貨幣流通中轉。繳納金銀需讓他們變賣物資,變相促進了地區經濟流通,以及豐富地區生產資料。
而以上的三等九級之策,既有蘊含張虞政治思想於其中,又有借鑒曆史經驗。
曆史上,自曹操創立租調製起,以戶征收賦稅的形式一直延續到隋唐時期。其中因賦稅征收不公平,故曆代都在修正租調製。
如北齊便因此設立三等九級與九品中正製相對應,唐便延續了九級之製,以為征收賦稅。唐代宗時期,唐朝的下下戶繳戶錢五百文,上上戶繳戶錢四千文,二者便相差八倍之多。
然其中八倍的差距,並不滿足張虞的胃口。對張虞而言,上上戶繳納賦稅即便超下下戶十倍都不嫌多,必須做到以上等之家補下等之家。
鐘繇思索半響,問道:“九等之差如何估算?”
張虞挑了挑眉毛,淡淡說道:“二十稅一,大族田畝上百頃,一歲便能有三萬石。二十稅一,無非六百石。”
“六百石!”
鐘繇臉上頓是吃驚,若上等之家年繳六百石,能抵上兩百家百姓糧稅。但凡有千來家,便能抵得上二十萬戶所繳納的糧稅。
驚色微退,鐘繇臉上露出憂慮之色,對豪強征收如此高額的賦稅,怕不是會引起強烈反抗。
“大王,這上等之家賦稅能否低些?”鐘繇小心翼翼,問道。
“心疼家產了?”
張虞臉上似笑非笑,反問道。
“非是!”
見張虞好似鷹隼的眼睛盯著自己,一向受人推崇的鐘繇竟有些不自在。
咽了下口水,鐘繇咳嗽說道:“臣雖置辦田產,但卻不是舍不得。更何況大王賜繇食邑,足夠繇衣食無憂,能夠令子孫享福。僅是繇以為大王昔戶三石,而今驟繳六百石,中間差有三百倍,大戶恐會心生不滿啊。”
張虞平心靜氣,說道:“事雖難,但比打天下還難不成?”
“孤年少至王氏習讀,其田連阡陌,莊園如城,門客千戶。而如此之大戶,繳納賦稅不及百戶之家,試問後漢府庫怎會有錢?”
說著,張虞又生感慨,說道:“靈帝之時,因府庫無錢,不得不買賣三公。曹嵩出價一億,足可見曹氏之富。而大族富庶與國家何乾?天下滅亡時,曹氏與漢同休爾!”
“大王所言不無道理,但其中觸動大族利益甚大,繇以為還需徐徐而行。待天下承平時,可再行九等戶稅。”
性情圓滑的鐘繇深知此事影響太大,若想乾成的話,難度也是很大,隻得選擇拖延時間。
見狀,張虞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之色,從才能上說鐘繇有丞相之才,然乾事決心上實在差,性情圓滑,不願乾商鞅的活。
很快,張虞將失望之色隱藏,點頭說道:“元常之言不無道理,今先製三等九級之家,安撫天下士民。至於上等之家賦稅,你等先議,容孤再思量一番。”
張虞雖說開國君主,但不是所有的事都能一言堂。尤其政務之事,張虞需要聽取同為創業者鐘繇的意見。如果與鐘繇產生衝突,勝利者雖說是張虞,但最終結果會讓朝廷失衡,反而很多事更難推進。
治大國如烹小鮮,張虞既知此理,他便不介意先推出九級戶賦稅製,等到時機成熟,再對上等之家加征賦稅。
“大王英明!”
鐘繇微垂眼睛,拱手而應。
張虞內心想法,鐘繇其實能夠猜到一二。然鐘繇之所以拒絕,除了自身性格問題外,另與他的政治生涯規劃有關。
他年有五十,自知在丞相位置上乾不了多少年。而即便想乾,等天下太平時,張虞遲早與他產生矛盾。
賢如蕭何,遇見年老的劉邦時,都差點晚節不保,何況他遇見的是年輕體壯的張虞。故鐘繇準備在合適之時急流勇退,讓出丞相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