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波的生口炮灰如潮水般湧來,每一波都帶著淒厲的哀嚎和血肉橫飛,讓撻不野和他手下的將士們幾近絕望,他們的眼中布滿血絲,雙手緊握刀柄,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同伴在箭矢下倒下。
撻不野下令將滾燙的金汁淋下之後,那灼熱的液體在寒風中蒸騰起白霧,卻已耗儘城中所有儲備,他再無任何守城手段可用,隻能依靠上京城那高大卻搖搖欲墜的城牆,來抵擋如狼似虎的肅慎韃子了。
陣前一聲令下,肅慎韃子親自上陣,他們先是一陣密集的箭雨如蝗蟲般射下,精準地射殺城下衣衫襤褸的女真生口,鮮血染紅了凍土;然後利用這些炮灰用性命拖拽過去的雲梯和排車,如猛獸般開始攀爬攻城,每一步都踏著累累屍骸。
城上的守軍早已筋疲力儘,他們的弓箭在寒風中顫抖,再也無法像射殺無甲生口時那樣穿透目標,許多力竭的士兵隻能射出軟綿綿的箭矢,打在肅慎韃子那厚實的獸皮甲胄上,叮當作響卻根本無濟於事,箭杆紛紛折斷落地。
肅慎韃子們個個身負大繩,迅速栓上鹿砦的根基,幾人合力拉扯,三下五除二就晃動並拔出了深深插入凍土的障礙物,那速度比起剛才那些遲緩的百姓生口快了數倍不止。
他們接著推開那些破爛的排車,將堆積如山的屍首無情地推下壕溝,屍骸填滿了溝壑,讓通過的攻城道路更加密實平坦。
肅慎兵如洪水般不斷推進到城下,塵土飛揚中,在後麵掠陣的肅慎重騎兵已按捺不住,有人高舉長矛發出震天的歡呼聲,仿佛這上京外城在鐵蹄下顫抖,馬上就要屈服在肅慎大軍的赫赫軍威麵前!
事實上,不同於影視劇中那些動輒兵馬推進到城下肉搏的簡化場景,真實的攻城戰必然要在外圍守禦體係反複爭奪,哪怕守軍逐次耗儘城中僅存的機動兵力也在所不惜,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血與火。
隻有那些膽氣儘喪的守軍,或是麵對絕對無法抗衡的強敵時,才會選擇龜縮在城中,被動地承受敵人的猛攻。
此刻的女真上京城中,尚有二十萬披甲執銳的精兵,以及各部族調集的私兵嚴陣以待,人數上絲毫不比城外虎視眈眈的肅慎韃子少。城牆之內,刀槍如林,寒光閃爍,士兵們眼中的戰意尚未熄滅。他們沒有任何理由放棄外圍的屏障,坐等敵人輕易破城,殺將進來。
沒有人會在一開始就將自己的底線暴露給對手,撻不野同樣如此。他渾身浴血,凝結的血塊把皮甲和傷口粘在一起,正扯著早已嘶啞的嗓子吼道:“娘的!守了這麼久,城裡的預備兵馬為什麼還不上來增援?再不把城外被衝破的鹿砦重新堆起來加固防線,難道要等著韃子直接衝到城下,騎在我們臉上打嗎?!”
他這聲怒吼的餘音尚在城頭回蕩,一名親兵就連滾帶爬地衝了上來,臉上混雜著塵土和驚恐,連嘶帶吼地喊道:“都統!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他帶著相國和後妃們,從西門……逃出城去了!”
隻聽得“噹”的一聲脆響,撻不野手中那柄砍卷了刃、拚殺了一天都未曾脫手的彎刀,竟失力跌落在冰冷的城磚上。他那張被血汙和硝煙覆蓋的臉龐,瞬間褪儘了最後一絲血色,隻餘下一片死寂的灰敗。
他的副將一個箭步衝上前,猛地揪住那小兵的衣領,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厲聲喝問道:“那……那城中的預備軍呢?!他們還在不在?!”
“城中的兵馬……被……被陛下緊急調動,全都去護送著陛下和相國他們,一道……一道逃走了……”小兵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絕望。
“潑賊皇帝!他把咱們全賣了!”副將如同受傷的野獸般,用儘全身力氣嘶聲咆哮。這句大逆不道、足以誅九族的怒吼,在死寂的城頭上回蕩,卻詭異地沒有引來任何一聲駁斥或嗬斥。
這些剛剛還在浴血奮戰的將士,心中剛剛湧起被拋棄的冰冷絕望,本以為這已經是世上最壞的消息了。然而,緊接著,更加令人窒息的絕望如同冰水般澆下。
他們這些人,顯然成了被徹底拋棄的棄子。他們此刻的生命,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為那些逃命者爭取更多苟延殘喘的時間,成了冰冷的、被隨意使用的籌碼。
一群渾身血汙、眼神凶狠的將士,無聲地圍攏上來,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死死釘在撻不野身上。
撻不野隻覺得後背一股寒氣直衝天靈蓋,他猛地轉過頭,環視著這些曾經同生共死的部下。他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嘶啞的喉嚨爆發出最後的決斷:“你們這群鳥軍漢!瞪著俺作甚?!又不是俺撻不野扔下你們自己逃命!彆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心裡轉的什麼念頭!不就是想投降嗎?好!給老子喊話!俺撻不野降了!既然狗皇帝不要這江山了,俺們就幫大肅慎國——砍了這狗皇帝和狗相國的腦袋!”
肅慎人還沒攻到城下,城樓上竟然傳來了投降喊話,聲音嘶啞而顫抖,回蕩在硝煙彌漫的空氣中。
隻見上京外城的厚重城門,在吱呀作響中緩緩打開,鉸鏈生鏽的摩擦聲刺耳異常,城上的守軍們紛紛丟下兵器,鎧甲叮當作響,臉上寫滿了絕望與屈辱。
肅慎人起兵伐金以來,雖然打了無數勝仗,攻城拔寨如履平地,但這麼輕鬆地攻破上京外城,連一兵一卒都未折損,還是讓肅慎韃子們麵麵相覷,心頭湧起一股不真實感,仿佛踏入夢境。
他們現在還不能理解,有時候對手的愚蠢,比自己的勇猛善戰更加重要,也更能決定戰爭的勝負,就像此刻,金國守將的倉促投降,讓肅慎鐵騎不費吹灰之力就占領了要塞。
無論如何,肅慎人又贏了,贏得還是這麼不可思議,勝利的號角吹響時,士兵們歡呼雀躍,馬蹄踐踏著殘破的城牆碎石。
一場激烈的攻防戰下來,隻死了四五萬個女真百姓生口,屍橫遍野,血水染紅了護城河,以及消耗了一些守城的弓弩箭矢和守城器械,滾木礌石散落一地,煙火繚繞中儘是破敗景象。
高柄等五個貴霜使臣,帶著貴霜使團近百人,混在大軍中和金國皇帝一同往西京大同府逃去,車馬輜重揚起漫天塵土。
沿途無數的女真百姓,衣衫襤褸,神情麻木地看著他們,眼神空洞如死水,這些自己辛辛苦苦供養的貴族皇室,竟把整個東邊的子民,全都棄之不顧了,任由敵寇屠戮。
西京大同府,是天下少有的堅固城池,城牆高聳入雲,護城河寬闊湍急,那是又一個壁壘險要,易守難攻。
他們可以在那裡擋住肅慎韃子,憑借險要地勢苟延殘喘,可是自己這些人,流離失所,馬上要成為亡國奴了,前途渺茫如霧。
一些女真貴族富戶,也拖家帶口地跟著大部隊逃命,馬車載著金銀細軟,孩童啼哭不止,更多的人則是選擇了留下,跪在路邊祈禱神靈庇護。
高柄扛著一把大刀,站在馬車上,威風凜凜,刀鋒在陽光下寒光閃閃,他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看上去很能打的樣子,引得周圍士兵竊竊私語。
金國皇帝遠遠瞧見,透過車窗問道:“那是哪個將軍?如此氣宇軒昂。”
“是貴霜使高柄。”身邊的內侍躬身回答,聲音恭敬。
金國皇帝暗忖,這個人到這個時候,還這般威風,肯定是胸有成竹,一點都不慌,必定是個有真本事的悍將,或許能護駕周全。“讓他到朕的馬車上來,有事也好互相照應。”皇帝下令,內侍急忙傳喚。
高柄可是沒有一點國破家亡的感覺,他十分享受自己現在的狀態,以前的時候老是覺得自己就是個紈絝子弟,除了吃喝玩樂一無是處。
現在則不同,幾乎每一天,都對貴霜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讓高衙內的內心十分地充實。
高柄剛想坐下歇歇,皇帝身邊的內臣就過來了:“高將軍,我們陛下邀請您共乘一車。”
其他四個貴霜使麵麵相覷神色古怪。
高柄隻好抖擻精神,從馬車上下來,趕往耶律延禧的豪華馬車,臨走還不忘和眾人擠眉弄眼,狀極得意。
宇文虛中苦笑一聲,道:“我算是明白,女真為何亡國了,咱們這位金主陛下,眼光著實不怎麼地。”
馬擴臉色沒有他們這麼輕鬆,長舒了一口氣,道:“肅慎韃子馬上攻占上京臨潢府,加上他們已經攻占的東京金陽府,接下來很可能就是女真賦稅中心,女真的南京析津府了。”
“接下來,這些凶蠻剽悍的韃子的對手,可能就是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