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曆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十,午時未到,漢城崇禮門青磚牆根下已擠滿了裹著紅頭巾的功勳國人。賣泡菜的朝鮮老嫗縮在牆角,驚惶地望著這群操兩廣口音的“新兩班”圍住新貼的黃綾告示。
“南王七千歲請咱東王回天京咧!諸王殿裡留著九千歲的交椅!“張朝爵踮著腳,粗糙的手指戳著馮雲山落款的《諭告億兆軍民書》,扯著嗓門大叫,眼眶裡麵卻噙著淚水。
“天父在上!”黃文銅擠上前,枯瘦的手指摸著“天京共綢繆”五個字,喉頭哽咽:“當年金田起兵時候的紅布還在俺包袱裡……如今總算能回小天堂享福嘍!”他忽地轉身振臂,“老子在江南廠當差的侄兒來信說——天京城裡立著七層通天樓!一按機關,鐵籠子自個兒往雲裡躥,喚作‘登天梯’!”
“登天梯算個甚!”李秀峰從褡褳裡掏出皺巴巴的信紙,在眾人麵前抖開:“俺外甥在太平銀行守庫,信上說總行大堂懸著八百盞‘天燈’,入夜亮過蟠桃會!江邊還有不吃草也不吃煤的鐵馬,嗚嗚叫著拖十節車廂跑!”
瘸腿老兵王阿貴突然擠到前麵,扯著嗓子喊道:“海對麵的功勳國人可都是頓頓白米飯配肉湯!為天國打仗負傷的功勳國人日日都發鐵皮罐頭!還是牛肉的,從美利堅運來的……真是小天堂啊!”他說著咽了口唾沫,周圍頓時響起一片肚腸咕嚕聲。
“俺家老三去年調去天京當差,”一個滿臉風霜的老兵又插嘴道,“來信說現在天京城裡連挑糞的苦力都能頓頓吃肉,每月能賺二十塊銀元!”
“二十塊?一個月”旁邊立即有人驚呼,“俺在朝鮮當個兩司馬,一年才領二十塊!”
“所以說要回天京啊!”張朝爵拍著大腿嚷道,“咱們這些老兄弟,哪個不是跟著東王從金田殺出來的?如今小天堂建成了,倒讓那些後生晚輩享福!”
雖然楊秀清也在努力照顧這幫老兄弟,但是朝鮮天國的財力和太平天國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太平天國的年入超過兩億銀元,朝鮮天國才三百餘萬,算上日本國才勉勉強強到手八百萬。而且當年跟著楊秀清入朝的功勳國人不下十萬,雖然後麵有一部分跑回了東北(撚軍係的),還有一些跟著洪家人去了美利堅、夏威夷,但留在楊秀清身邊的還不下七萬,這批人又在朝鮮娶妻生子,數量已經增加到了二三十萬!朝日天國的八百萬收入都給他們分,一人也攤不了幾個。
況且,楊秀清還要搞工業化,日本那邊還有一套真約神道宮的班子也得花一些錢。
所以這幫紅巾國人的待遇和太平天國的功勳國人一比,實在有點差了而他們也的確有資格去太平天國那邊享福——東殿太平軍也是太平軍,他們的功勞,諸王會議和國人會議都是認的!
“可東王若不肯走咋辦?”人群後頭突然冒出個遲疑的聲音。
“放屁!”張朝爵一腳踹翻個朝鮮人的泡菜壇,酸汁濺滿綁腿,“東王是天父四子!上個月剛顯過聖,能不敢回天京?”
黃文銅趁機躥上石墩,揮舞著拳頭喊道:“天父既命東王賑災,咱更該隨駕運糧!當年打過清妖的老兄弟站出來——”
城根下嘩啦啦舉起數十條胳膊,每隻手臂上都布滿傷疤。有人高喊:“老子當年在永安城跟著東王殺妖,身上挨了七刀!”
“俺在打衡山時中過炮子!”另一個老兵大呼。
李秀峰把信紙塞回懷裡,振臂高呼:“走!問東王討個準信去!咱功勳國人連天條都議得,還怕問句話?”
紅頭巾們頓時彙成洪流,腳步聲轟隆隆連成一片。守門的朝鮮兵卒嚇得縮在牆角,眼睜睜看著這群狂熱的老兵湧向城中。同樣的場景在漢城各處大門、真約派教堂外反複上演——漢城內外各處,一夜之間就貼滿了《諭告億兆軍民書》也不知道誰乾的?
“稟萬歲!崇禮門、興仁門聚眾逾萬,皆嚷著要回天京!”侯謙芳跌跌撞撞跑進大殿,撲通跪在白玉磚上。
殿角銅漏滴答作響,楊輔清此時也捧著一份《諭告書》,指著關鍵處急道:“四哥您看——馮雲山親書‘旱情早經天象顯’,這是咬定您假傳天父旨意啊!”
“住口!”楊秀清蟒袖一掃,青瓷盞砸在地上碎成八瓣,瓷片濺到洪仁玕袍角。這位朝鮮總主教咬牙道:“定是張三祥的暗堂作祟!臣已派人去查”
話未說完,一陣客家山歌如浪頭般撞進殿門:
“天父天兄手段高,金田殺妖到漢江”
“如今召咱回天京,為何殿門鎖鐵杠?”
楊秀清臉色驟變,疾步飛奔,登上了宮門的闕樓。當他看到宮門外的景象時,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萬頂紅頭巾彙成一片血海,前排老兵甚至扛出了褪色的“太平中軍旗”。見他現身,沸騰的聲浪霎時死寂,隻餘無數道灼灼目光如利箭般釘在他臉上。
“萬歲帶俺們回去吧!”張朝爵突然衝出人群,指天嘶吼,“天父都放話了,南王殿下也請您回天京。俺們願保著您回天京”
黃文銅撲跪在階前,額頭抵著青石磚喊道:“當年您代天父傳旨誅妖,弟兄們刀山火海跟定了!今日求您再帶咱一起回——回小天堂!那是咱們一刀一槍打下來的!”
楊秀清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攥拳:馮雲山這招毒啊!若強硬彈壓,神權立崩;若回天京,羅耀國早備好囚籠即便不要了他的老命,軟禁在府,當個富家翁也就頂天了。
他目光掃過人群,隻看見茫茫一片的“紅頭巾”,頓時計上心頭——人心可用啊!
“肅靜!”這一聲如霹靂炸響,萬軍應聲匍匐。楊秀清雙臂高舉,朝霞給他鍍上金邊:“朕昨夜得天王托夢!命朕率十萬弟兄,押千萬石糧,赴天京救災!”
他頓了頓,聲如洪鐘繼續道:“然籌備糧草需時日,朕決意——明年秋收之後,當親統大軍運糧返京!”
一千萬石?底下的紅巾國人都驚呆。
怎麼可能那麼多?上哪兒湊那麼多糧食?把朝鮮人都餓死也不夠啊!
見眾人麵露遲疑,楊秀清突然提高聲調:“我真約派信徒遍布四海,凡真約信徒,獻糧一石者,積功德一分;獻糧十石者,可登天堂名冊!”
死寂片刻後,歡呼聲驟然而起:“東王萬歲!運糧!回天京!”
楊秀清微笑俯視山呼海嘯,後背冷汗已浸透重衫。他心中暗忖:有這一年緩衝,他足夠向朝鮮、日本,甚至大洋彼岸美利堅的信徒募集糧食。
如果真能籌集到一千萬石,他手裡就握著巨大的政治籌碼因為信徒願意拿糧食給他,說明大家相信他是真神仙!
當夜東王府的一間偏殿內,五盞油燈在檀木案幾上搖曳,映照著五張陰晴不定的麵孔。侯謙芳的算盤珠子劈啪作響,突然“嘩啦”一聲散落滿地。
“一千萬石?”楊輔清抓起一本田糧冊抖得嘩嘩響,“朝鮮去年秋糧才收一千八百萬石,拿出一千萬,剩下的八百萬根本不可能夠。”
洪仁玕指著一張世界地圖上的美利堅道:“朝鮮無糧,美利堅有糧,我去趟美利堅替東王您籌糧那邊的沃野千萬裡都荒著,莫說一千萬石,再多十倍也不在話下。
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楊秀清緊接著嗯咳了一聲:“糧食不難籌集,真正讓羅耀國煩惱的也不是無糧,而是無船可運要不然他也不會下單訂購100條大海船了。不過咱們隻籌集一千萬石,那是多少噸來著?”
“是60萬噸。”洪仁玕道,“也需要50條江南輪跑一次了不過難度比羅耀國的幾百萬噸小多了。而且這個數不需要都從美國運,日本、朝鮮多少能籌集一些。安南、暹羅、爪哇也能籌一些”
“說的好!”楊秀清“唰”地展開幅《寰宇真約教堂分布圖》,朱砂筆圈出曼穀、西貢、馬尼拉等港口:“每處教堂設‘積功德糧棧’,隻要捐獻糧食就能換取抵罪券、天堂券還可以給那些船行的東家和水手發‘平安券’,隻要幫著運功德糧,就能一帆風順!而且這事兒以後還能做成個規矩,隻要是真約之國,一國有難,當八方支援!”
楊秀清的眼神最後轉向了地圖上的天京:“等朕的千萬石米和十萬之眾一起壓到天京,朕倒要看看天京的國人是信朕還是信他羅耀國!“
“可是”黃文金提醒道,“天京那邊的太平軍可船堅炮利啊!”
楊秀清冷笑:“船堅炮利是對付清妖的不是對付朕的,朕是天父四子,是太平天國的東王九千歲朕要帶著糧食和十萬國人回去和他開國人大會,讓國人們一起來評評理!朕最會以理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