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皇帝遠的優勢,此時就體現了出來。
欽差大臣的隊伍,磨磨蹭蹭抵達雲南之時,已經到了永寧八年春。
間隔了這麼長時間,雲南巡撫的屍身,早就腐爛的麵目全非。
現場的相關證據,更是被毀滅一空。
欽差怎麼查案,李牧不知道,反正他這邊多了一群人避禍。
看得出來,黔國公府還是沒能狠下心,把所有知情者全部滅口。
倘若他在背後捅一刀,把這些人交出去,孟家在雲南的根基就完了。
不過這種敗壞人品的事情,李牧肯定不會乾。
對這些不速之客,他選擇性的沒看見。
現在的安南都護府,就是一個大工地。
他這個項目負責人,每天忙的昏天黑地。
一方麵要大力移民拓荒,一方麵又要加強隊伍思想建設,許多事情都需要他親自過問。
放權是不可能的,現階段他敢放手,下麵會在最短時間內滋生一群“小軍閥”。
大虞朝自有此國情在。
傳統的家丁製度,為軍閥誕生,創造了有利條件。
在此前以文禦武的製度下,武將隻要冒頭就遭到打壓,這些問題還不明顯。
隨著勳貴係的崛起,武將勢力跟著抬頭後,情況就漸漸發生變化。
黔國公府敢對雲南巡撫下手,絕對不是偶然事件。
若非中央朝廷的威懾力下降,借他們一個膽子,也不敢乾這種事。
“永寧慘案”撕開了最後的遮羞布,各地實權武將,對朝廷的敬畏之心大幅度減弱。
包括勳貴係的一些將領,在執行朝廷的命令時,也開始學著打折扣。
其他非嫡係武將,對朝廷的忠誠度,更是大幅度下降。
如果不是成國公和鎮遠侯在朝中撐著,震懾住了一眾野心家,皇帝的聖旨都能被人當草紙。
靠權臣震懾地方,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倘若朝廷無法重塑中央權威,帝國分崩離析就是時間問題。
相較於叛軍和北虜的威脅,這種統治集團內部的分裂,才是最致命的。
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李牧自然要吸取教訓。
在隊伍思想建設上,他是下了大力氣的。
幸好他麾下嫡係將領,多是草根出身,思想沒那麼複雜。
出於戰略擴張的需要,現在軍中的思想綱領是“為大虞百姓開辟生存空間,締造繁榮安定的都護府。”
從官兵到百姓,都是這一理念中的既得利益者,推廣起來非常順利。
李牧親自編寫的《安南都護府發展綱要》、《軍隊發展指南》,成為了軍中的學習教材。
除了這些之外,最近他還忙著起草《工商業發展方略》,準備出台鼓勵發展工商製造業的法案。
隻有親身經曆過,才知道重塑一個政治體係,究竟有多麻煩。
大虞朝發展到現在,沿海經濟發達地區,已經誕生了工業革命的萌芽。
可惜封建士大夫群體,實力太過雄厚,杜絕更進一步的可能。
想要爆發產業革命,反倒是從頭開始的安南都護府,更有希望。
新興的軍功集團,正忙著對外擴張,出於軍事上的需要,反而是工業革命的支持者。
比如說:安南水師,就對蒸汽鐵甲艦充滿了興趣。
陸軍在推動火器技術發展上,更是下了大功夫。
中南半島的特殊氣候,決定了雨水眾多,傳統的火銃無法滿足雨天作戰需要。
軍方提出了“自生火銃”,換皮的燧發槍,在工匠手中誕生。
受限於穩定性,尚未來得及在全軍普及。
不過這也隻是時間問題,後續隨著戰場的需要,自生火銃取代傳統火銃勢在必行。
火炮技術發展,同樣受到了影響。
陸軍軍方需要重量更輕,攜帶更方便的輕型火炮,海軍需要威力更大的艦炮。
這些要求,看似隻是針對軍工產業,實際上背後還牽連著多個行業。
最先受到影響的,就是鋼鐵產業。
同大虞一樣,中南半島銅產量匱乏。
在軍工生產過程中,不可避免的要尋找替代品。
常規的鐵鑄火炮,無法滿足要求,需要性能更強的合金鋼。
儘管目前隻是提需求階段,尚未搞出亮眼的成果,但產業發展大方向確實受到了正向影響。
除了重工業外,輕工業、畜牧業同樣受到影響。
打仗不光需要武器,還需要大量的後勤物資,相關產業鏈吃到了紅利。
可惜的是這些產業,安南這邊才剛剛起步,最大受益者其實是兩廣。
軍隊的一應物資消耗,有半數都是從那邊采購的。
有時候需求大,還要去更遠的閩浙、南直隸采購。
看似是安南都護府在發起對外戰爭,實際上大虞東南諸省,都在為戰爭提供支持。
從戰場上獲取的戰利品,除了糧食等大宗物資留下自用外,一應奢侈品都運送到了大虞境內銷售。
李牧有信心征服中南半島,不光是自己麾下軍隊戰鬥力強,還有一個占據世界經濟45的巨無霸充當後盾。
戰爭打的就是錢糧和後勤,中南半島一眾小國,完全無法和大虞比。
以往中原王朝,沒有兼並中南半島,最大的問題是交通,其次才是惡劣的自然條件。
隨著航海技術的發展,交通上的限製,已經不複存在。
就算一路打到馬六甲,後勤運輸成本,也不足北疆戰場的三分之一。
隨著半島上各國的不斷發展,惡劣的自然條件影響,也在逐漸發生改變。
小冰河時代,全球氣候變冷,也是一個有利因素。
……
“侯爺,雲南那邊傳來消息。
暹羅人借道緬甸,向欽差大臣遞交國書,希望能夠結束戰爭。
欽差大臣已經受理,並且著手調查戰爭原由。”
蘭林傑忐忑的說道。
欽差徹查雲南巡撫暴斃案,理論上來說,同安南都護府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可暹羅人的國書,一下子打破了局麵。
在發起戰爭前,裡麵上奏朝廷的可是暹羅人勾結安南餘孽入侵,都護府被迫發起反擊。
不過假的終歸是假的,隻要朝廷調查,那麼遍地都是漏洞。
發起南征戰爭前,暹羅王國和安南都護府都不接壤。
連續滅了占城、真臘兩國,外加一堆土司之後,才成為的鄰居。
全程都是虞軍在進攻,暹羅王國稀裡糊塗的挨了一頓揍。
若是捅到了朝堂上,這就是“欺君”。
“無需太過擔心,凡事要講證據,本侯的話怎麼也比暹羅人的話可信。
欽差的任務是查雲南巡撫暴斃案,都護府和暹羅王國的戰爭,可輪不到他插手。
沒有陛下的聖旨,我們完全可以拒絕一切調查。
傳令下去,讓大家統一口徑,把戰爭責任推到暹羅王國身上。”
李牧故作淡定的說道。
欽差想要搜集證據,其實並不難,暹羅王國那邊自己就可以提供。
不過有證據是回事,要不要承認,又是另外一回事。
調查雲南巡撫暴斃案的欽差,跑去查安南都護府和暹羅戰爭的原由,本身就是越權行為。
一口咬定是對方偽造證據汙蔑,直接就能把事情扯到黨爭上。
皇帝遠在幾千裡之外,很難辨彆雙方所說的真假,大概率會不了了之。
後遺症就是皇帝對他的忌憚,將進一步加深。
畢竟,有些事情不需要證據,懷疑就足夠了。
在王朝鼎盛時期,對外擴張是彰顯皇帝武功的大好事。
到了王朝末年,情況則截然不同。
皇帝首先要考慮的是王朝穩定,根本無暇開疆擴土。
前麵覆滅安南,那是李牧不斷造勢,還迭加了收複交趾故土的政治正確。
造成既定事實後,好麵子的永寧帝,不可能主動拋棄疆土。
作為代價,李牧也被皇帝和文官們聯手按在了地方上,永鎮安南都護府。
在京中權貴眼中,這就是變相的流放。
再鬨出暹羅王國的破事,在皇帝眼中,少不了給他貼上“不安分的標簽”。
“侯爺,我們可以咬死不認,黔國公那邊怕是麻煩了。
謀害雲南巡撫的案子好遮掩,擅自挑起邊界戰爭的事,怕是不好掩蓋。
何況黔國公府,在雲南境內,多有不法之事。
欽差隻要不傻,就能查出一大堆的問題。
倘若朝廷追究黔國公府的責任,搞不好會把他們逼反,到時候我們的處境就尷尬了。”
一旁的幕僚王靖川開口提醒道。
李牧能夠世鎮安南,一定程度上也是黔國公府用自家三百年的政治信譽,做了背書。
從兩宋開始到現在的數百年時間裡,很少發生勳貴造反的惡性事件。
期間即便是搞事情,那也是皇室內部鬥爭,被動卷入進去的。
一旦黔國公造反,這種默契就會被打破。
到時候手握重兵的李牧,就會成為朝廷的重點防備對象。
畢竟,黔國公府傳承到現在,除了根基穩固外,自身軍事實力並不強。
李牧可是大虞第一名將,昔日的舊部遍布天下,振臂一呼就能拉出數十萬大軍。
真要是舉起造反,山河瞬間變色。
天下有多少人會響應,誰也說不清楚。
反正這麼一鬨,把大虞朝帶走是大概率事件。
“放心好了,黔國公府不會反,他們也反不起來。
欽差大臣能夠查出的問題,那也是他們想要欽差查出來的問題。
這些問題放在朝堂上,不僅不是威脅,反而能令陛下放心。”
李牧一擺手說道。
勳貴集團同帝國捆綁太緊,在享受紅利的同時,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一旦舉兵造反,就會被天下人唾棄。
即便靠武力奪取天下,那也是得國不正。
黔國公府,那點兒家底,就算造反也打不出雲貴。
與其走極端謀逆,還不如讓欽差查出一些問題,然後主動向朝廷認錯。
相較於謀劃雲南巡撫,擅自挑起邊界戰爭、私藏礦產,通通不值一提。
隻要認錯態度端正,向朝廷表明了忠誠,皇帝是不會動一家老牌國公府的,勳貴集團也不會允許他動。
“侯爺,道理是沒錯,可架不住有人想要搞事情。
清流黨人在前麵的黨爭中大敗,肯定不會甘心。
黔國公府此時送上門,他們少不了大做文章。
倘若再搞出一些事情來,讓矛盾進一步激化,陛下不想處理黔國公府都不行。”
王靖川冷漠的說道。
他親身經曆過黨爭,知道朝中很多官員為了政治鬥爭,什麼事情都能乾得出來。
在過去的數十年裡,清流黨能夠迅速發展壯大,成為朝中第一大派係,除了政治理念吸引人外,最主要的就是道德底線低。
平日標榜道德的人,往往也是最沒道德的。
正是因為缺少道德,才需要不斷強調,給自己貼上道德完人的標簽。
明麵上衣冠楚楚,暗地裡衣冠禽獸,無惡不作。
士紳集團的墮落是群體性的,甭管哪個政治團體,都沒有例外。
區彆在於有些人聚集在一起之後,還有政治理想。
有些人聚集在一起之後,則單純想要謀取私利。
或許年輕時候,他們也想過改變世界,但現在變了質。
嘴上說著家國天下,心裡想的卻全是利益。
“嗯!”
“這種事,清流黨人確實乾的出來。
不過這是黔國公府的事情,同我們關係不大。
眼下都護府的主要任務,還是發展自身。
暹羅王國既然妄圖通過朝廷,給我們製造麻煩,那就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傳令前線部隊,準備發起春季攻勢。
這一次的作戰目標,不再是奪取土地,而是儘快覆滅暹羅王國。
至於地方上的反抗勢力,後麵再找機會慢慢清理。”
李牧當機立斷下令道。
春季這種耕種的季節,他原本是不想發動戰爭的,但架不住暹羅人自己作死。
國書都到欽差手中,想要攔截都來不及。
如果不趕緊處理掉,鬨到朝堂上,那也是不小的麻煩。
哪怕事情能壓下來,也會影響他在朝中的聲譽。
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解決製造問題的人。
告狀的苦主都沒了,擅自發起戰爭的責任,自然也不複存在。
為了自己的名聲,隻能讓暹羅王犧牲一下。